《天龙八部》作为金庸小说的顶峰之作,创作于一出手便不凡的“射雕三部曲”之后,辞江湖意已倦的《笑傲江湖》《鹿鼎记》之前,是作者成熟期的作品,以武入禅,达到了悲天悯人的高度,塑造了乔峰这样一位无论武功与人格都趋向圆满的赫拉克勒斯式的悲剧英雄。相比于查先生创作后期那些将通俗文学上升为严肃文学,试图进入政治隐喻、历史观照的伟大作品而言,《天龙八部》可谓金式武侠的极则,他塑造了超越民族英雄郭靖的一个侠之更大者,乔峰博大的救世情怀,不仅来自于万人辟易的高强武功,更源于他所受的佛法教化,他和杨过一样是有原罪的英雄,中原武林对他联合培养的主要目的肯定不是造就一个高效的杀人机器。饱读经史的作者,不难从历史上极端崇信佛教的辽代贵族身上找到乔峰这一人物的设定合理性,要知道,今天山西、河北、辽宁现存的八大辽构无一不是佛教建筑。
作为一般读者和影迷,我们很容易把注意力放在武功而非佛法上。乔峰超越于洪七公、郭靖的招式更完整、威力更庞大的降龙十八掌,是影视化呈现的题中应有之意,许多预告片释出阶段的留言,都表示接受不了用剑的乔帮主,在通观全片的三场重头打戏之后,可以得出一个省流结论:甄乔峰在关键时刻都会放大招出掌,绝不辜负想要看到戏肉的我们。然而,如果只是表现徒手武艺甚至窄化到只允许用上肢武艺,宇宙丹把《龙虎门》里王小龙那一套原封不动拿来就够了,何必召回创造了当代剑戟片新高度(《浪客剑心》五部曲)的甄家班老将谷垣健治,来给失去李连杰后的徐克(《狄仁杰》三部曲)展现一下快速高位校打的传统艺能。巧合的是,香港动作片黄金时代展现了最佳冷兵器对抗的两位北京武术队队友,从《黄飞鸿之男儿当自强》打到《英雄》的甄、李,正是徐克由善用特效到滥用特效之前最后两部冷兵器对抗动作片——《七剑》和《龙门飞甲》的主角,而我内心窃以为前者更佳,达到了质感与奇景的上佳平衡。这也是我在预告片阶段相信甄子丹能拍好兵器格斗的信心来源。毕竟大小荧幕的视觉语言有所不同,既然有条件让江湖儿女策马奔腾塞外,又何必拘泥于交通基本靠走的布景转场呢,既然有能力实现结合传统道具特效、电脑特效,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真实对打,又何必只认九十年代的BGM过招和两条金龙特效呢。
原著中佛法与武功的关系,以机械降神的扫地僧阐述最为透彻:
“本寺七十二绝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这道理本寺僧人倒也并非人人皆知,只是一人练到四五项绝技之后,在禅理上的领悟,自然而然的会受到障碍。在我少林派,那便叫做‘武学障’,与别宗别派的‘知见障’道理相同。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于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正是有了这一深层设定,扫地僧才能点化被王霸雄图、血海深仇折磨半世的慕容博、萧远山,作者也借他之口印可了乔峰与武功外相高度匹配的内心修为:
“施主宅心仁善,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肯以私仇而伤害宋辽军民,如此大仁大义,不论有何吩咐,老衲无有不从。”
“南慕容、北乔峰”的高下,不在武功,而在想法。慕容复为了一己之私,无论至亲深爱、忠仆良友,无不可为其追求权位的复国大梦牺牲让路,而乔峰从代四大长老受法刀、为阿朱求医战群豪、平息辽宋纷争杀身成仁,一路成为更大的侠,和其他金庸男主不同的是,他的武功在出场之时就已完满无匹,角色成长的是内在的人格与心境。
影片的动作密集度大,可以概括为“大打三场,小打不断”,乔峰三场打戏,是对佛法和武功的双重试炼,可谓食髓知味,很好地把握了原著内核。
第一试,乔峰以打狗棍对鸠摩智的法杖。乔峰和鸠摩智带领几个番僧侍者在酒楼偶遇,他们正把段誉当成牲口运去苏州烧给慕容博(此时应已学成六脉神剑),吐蕃国师振振有词地把这一举动解释为度化段誉,可谓以佛法杀人。乔峰和他机锋往来道:
“度人容易,度己难啊。大师是出家人,出家人呢是要说慈悲为怀,既然慈悲为怀,为什么将活生生的人关在笼子里啊?我想请教大师,何谓慈悲?”
“慈与众生乐,悲拔众生苦,我替他度化,自然是慈悲为怀。”
“强行度化于人,增加他的苦难,怎会是慈悲呢?”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贫僧替笼中有缘人度化,使他了却因果,重返轮回,这还不算慈悲?”
毫无疑问,不杀生是佛教五戒之首,人身难得,杀人更是犯了根本戒,鸠摩智徒有世智辩聪的诡诈之智,却无悲智双运的关照之智,所云皆是明知故犯、强词夺理,自知情理不通,只能动以利害:
“贫僧从吐蕃远道路过于此,抓的亦不是宋人,与你何干啊。”
“在我们的地方,凡是有人不讲江湖道义,都关我的事。”
“世间业火太多,我劝你不要惹火烧身。”
“我只是一个穿不暖吃不饱的江湖人,我不怕业火,只要仰天无愧于心,踏地不负于民。”
两人一言不合,就要动武,在这开场戏里,乔峰安座饮酒,以类似擒拿动作的龙爪手轻易制伏四位番僧,他们拿起月牙铲加藏密金刚镢、金刚钺刀造型的法杖攻来,乔峰果断亮出丐帮绝学、帮主专利的打狗棒法。帮主打狗棒在之后的几场戏里,先后被褫夺又拿起,隐有身份认同的转变,其造型设计为一直黑色短棒,就这一着色便有高人指点,远比剧版和黄药师玉箫一般翠绿的手杖高明,要知道“射雕”五绝的名号身份、居所服色都和五行方位对应,黑色正对应作为北方玄水的丐帮之主。乔帮主和四位番僧侍者的打斗十分写意,将棒端塞进对手嘴里顺势一脚踢开、褪下棒套,让人想起《五郎八卦棍》里刘家辉的妙招;用棒身轻击廊柱发出声响吓退对手,又令人看到《死亡游戏》里李小龙和伊诺山度的神采;以棒套塞嘴、棒端击臀的设计惯性更让人想起《叶问》一中鸡毛掸子教训金山找。而通过吊威也营造飘闪不定、绰如鬼魅的身法,和以握把的短端给予比长端更大击打力的动作设计,更是暗合“短破长,脚下忙”“十打不如一撴”的棍理。创造了《大侠霍元甲》《陈真》的老牌武术导演徐小明饰演鸠摩智,在《一个人的武林》后再次出山,贡献了惊鸿一瞥的金刚钺加火焰刀、先器械后徒手的诚意对阵,正如刘家良、洪金宝《游龙戏凤》里所谓“拳怕少壮、棍怕老郎”,上年纪的武人用长兵,则不必过于靠年轻优势的步法位移弥补差距,更依赖多年形成的直觉与手速,这也是“长破短,不容缓”的道理,令人惊喜的是,甄家班给徐小明设计了许多在墙角倒立攻击的动作,狭窄空间对威也的使用,使人想起《七剑》中孙红雷与甄子丹在风火连城大本营的夹墙的立体对抗,各种犹如壁虎游墙的动作,形成了改变重力方向的新颖视效。二人对抗中走墙绕地的身法,则明显有《浪客剑心》中佐藤健的影子。冷兵器对抗中以短破长的秘诀在于躲过长兵器的锋刃进入杆棒范围,则对方形同赤手,乔峰以此着打脱鸠摩智的法钺,一个旋风腿将他踹翻,一语双关地调笑吐蕃国师不适应气量博大的中原气候,气得鸠摩智砸缸泼酒,以火焰刀燃攻,战力明显更上档次,几乎把依然使用打狗棒的乔峰打倒在阶梯上,看到优势大增的鸠摩智信心满满地叫嚣:
“你想拯救地狱众生,就必先承受地狱之苦,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下地狱吧!”
鸠摩智拿地藏王菩萨的大愿来威胁人,很符合他张嘴就把经念歪的习气,挥掌成炎的技能和满心眼人间地狱、业火丛生的世界观,很让人想起《浪客剑心》里的志志雄真实。乔峰这才收棒腰间,合十运气,和鸠摩智以掌对掌,以少林功夫催动的丐帮绝学——降龙十八掌,凭借简单质朴而又浑厚磅礴的一掌,将鸠摩智以小无相功催动的火焰刀打败。鸠摩智面露震惊神色的一瞬间,想必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少林绝技、中原武学,无论是自己投机取巧走捷径、还是慕容博隐瞒诀窍歪传艺,他贪多嚼不烂学来的多般武艺,都比不上乔峰扎扎实实打熬筋骨、筑基苦练的这简单一掌。
先兵器、后拳脚的比试次第和威力大小,显然违背《一个人的武林》中所说先拳脚擒拿后兵器的运动常理,却高度吻合金庸小说指(六脉神剑)掌(降龙十八掌)胜于拳脚,剑(独孤九剑)胜于刀棍杂兵甚至军营弓马的世界设定。这种崇尚写意多于写实的哲理化、玄虚化的倾向,既有历史的影子,也有文学的逻辑。从拳经三十二势到太极,从野鸟转枝到八卦,从心意六合到形意,从通臂、通背到通备,近代拳派的命名都由实向虚,力图从身体文化向抽象哲理靠拢。作为军器称首、武艺第一的弓马骑射,在郭靖手中不过是射雕游猎的闲暇之艺,号称诸器遇枪则破的大枪,传承了杨家枪的杨铁心却不免自保困难、卖艺街头。在金庸武侠小说尚未进入政治小说、历史小说的阶段,江湖尚未依附且有能力弥补缺位的庙堂,崇高以徒手为主体的民间武艺,压抑以器械为主体的军旅武艺,成了自然而然的政治正确。在人物塑造上,更追求武人文相,其典型就是黄药师,桃花岛武功弹指神通、落英神剑掌乃至以玉箫、《碧海潮生曲》这样绝不像武器的器具为武器,就连不近文墨如西毒北丐,也能和他的箫曲以铁筝、长啸相较量,绝不要沾着一点世俗武人动刀动枪的俗尘。对于高明的战略性武学,更向出世间法乞灵,从来自《道藏》的《九阴真经》,到佛教血统的九阳神功,无一不是对世间武学压倒性的核武器。前修未密、后出转精,到了“天龙”写作,金庸不再走“射雕”三部曲“天下武学如云烟,半依僧道弄虚玄”(马凤图诗)的老路子,佛理不再是武功的表层陪衬,而成为了作品的文学内核。
明白了徒手高于兵器的金庸武侠逻辑之后,就能理解这个使用了兵器的乔峰,作为武林绝学的降龙十八掌,不到万不得已或以一当百之时,绝不轻以示人,这既是表现的层次,也是表达的节制。
我们一般讨论降龙十八掌,会津津乐道于《周易》乾卦六爻,以及龙为水神和北丐的五行方色契合。“日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罗汉降龙是耳熟能详的佛典,佛教以降伏毒龙譬喻制服修行人内心的贪嗔痴三毒,“天龙”三男主中,段誉为天人,业在贪着情爱;乔峰为龙众,业在执嗔复仇;虚竹为摩睺罗伽(大蟒蛇),业在禀赋愚痴。他们似乎都要面对无法回避的宿命,他们是有缺陷的英雄。
第一场与鸠摩智的试炼,无论佛理还是武功,乔峰都从容应对,以鸠摩智被震瘫在墙根被乔峰伸手拉起告终,这个超越于胜负的动作,和先前层层打穿的楼板,都让人回忆起《功夫》中周星驰与梁小龙的九龙城寨之战。然而鸠摩智说中了两个关键词,“惹火烧身”和“地狱之苦”,这一阶段的乔峰,空有绝世武艺,却受困于盖世英雄的自我定位,遇事挺身而出,行事光明磊落,过分的担当只给自己不断带来麻烦,在杏子林被白世镜和马夫人步步紧逼、轻松拿捏,依然以德报怨、担受法刀,发下终身不杀宋人这个看似不忘本、实则做不到的承诺,显得处处掣肘。有趣的是,这里将原书四把法刀插于肩头的密集自残行为,改成往小腹右侧同一位置连续捅了四下,来去自如的样子让人疑心只是割到盲肠,惟有厚血如乔峰才能如此自证而显得豪气而非愚蠢,现实题材里头这么干的,《让子弹飞》的小六子被活活剖死,《回魂夜》的Leon一身异能也得马上送急诊。
在乔峰寻找身份认同和自我觉醒的过程中,编导给他设置了两面镜子,一是憋着要下一盘大棋的慕容复,只相信“忠义刻牌位,利禄动人心”的断灭空,比之乔峰初期缺乏智慧关照的慈悲,实则一无是处。二是被当慕容复成工具人去少林寺偷《易筋经》的阿朱,在慕容复对阿碧等人搞员工培训Q&A的时候,只有她相信乔峰真诚坚持侠义,但求无愧于心,并且提到了“唯心”一词,这是佛教的关键词,佛教本质上可以简单理解为一种唯心的无神论,心能转境,心生则种种法生,禅宗更是号称明心见性、直指人心的心宗。而她偷经的原委,只是为了慕容复许诺她告知父母身世的画饼之言,这个简单的设定就已经清晰展示了,阿朱和乔峰的善,都成了别人对他们作恶的工具,这不是个人的悲剧,而是人性的悲剧。
乔峰和阿朱的感情线在这高度压缩的两个小时作品中,尤其不易自然生长。在他们第一次浪迹江湖的公路片情节推进中,用了几处互动就完成了从乔大侠到乔大哥的关系进展。第一处是阿朱辩称《易筋经》不是偷而是“借的”,并且下意识地把已然人人喊打的契丹人乔峰,还当成是那些开口就污蔑他“猪狗不如”“不配为人”的名门正派中的一员,让他不要教训自己赶紧走。乔峰戴着斗笠倏然飞过雨夜的屋瓦,又出人意料地火速飞了回来,带给阿朱馒头和干衣服,并且幽默地说这也是“借的”,昔人读《水浒传》常说鲁智深粗中有细,乔峰也是如此,能立即收起爹味按照女孩的逻辑对话,这就绝不同于以往任何一个钢铁直男的乔峰形象。在野外阿朱问还能不能变出馒头,乔峰用掌风对着篝火催熟吊锅里的粥,阿朱吃了表示做得很好,下次还是吃馒头吧,乔峰马上认怂说是啊对的,这个细节非常真实,姑苏慕容家锦衣玉食婢女怎么会习惯跟着一个尚且不是美食家的丐帮前帮主浪迹江湖呢?乔峰觉知敏锐,没有丝毫以己度人,《叶问》系列之后的甄子丹饰演这种尊重女性的高情商功夫适用男已经举重若轻了。两人真正建立信任,是在乔峰讲述童年第一次杀人经历,得到阿朱无条件的相信之后。在原著里,那个连累乔峰小时候被冤枉偷了养父母救命钱而杀死的医生的故事,表达了他极度难以忍受冤枉的性格,和马夫人对段正淳讲述的那个剪碎姐妹花衣服,得不到就毁掉的故事,都带有弗洛依德心理学的象征意味。影片中将阿朱等女性角色处理得更有侠气,身心两重战力皆有提升,她压根没有被乔峰的小故事吓到,像小说那样认为他果然凶残,是个契丹小孩,而是表示自己也会为了父母这样做,乔大哥无论是不是契丹人都是大好人,乔峰心里的小孩第一次被人包容了。这一改动,也为同样苦求身世的阿朱最终为代父受过、坦然赴死预设了心理条件。这段时间里乔峰轻功“借”馒头、掌风催热粥的片段,是一闪而过的闲笔,动作场面却毫不含糊,前者不输于《卧虎藏龙》原续二作,后者甄子丹更嫌道具鼓风机功率不够自掏腰包,这种不露痕迹生活化的武艺使江湖游侠的形象更为完整。
第二场试炼是全剧最宏大的名场面——血战聚贤庄。除了可以合理实现以一敌百的动作奇观,真正能够在佛理和武功和甄乔峰对上一合的只有徐向东的少林玄难。徐向东作为和于荣光同时期通过徐小明《木棉袈裟》被发掘的武术明星,他们最近一次合作已是多年前《夺标》里的鹰爪拳名家和国术馆长,在成龙《天将雄师》里,和成功饰演过慕容复的反派小生修庆,作为男主的左膀右臂,和罗马兵有兵器对抗。相比于计春华死后杜玉明的光头补位,徐向东以美髯上镜,颇有几分于承惠老爷子的遗风。在乔峰契丹人身世被揭露之后,残害兄弟、父母、恩师的罪名被一口咬定加到头上,作为培养单位的少林和工作单位的丐帮,对乔峰这个组织定性的叛徒内奸,根本不留情面,没有给他一丁点辩解的机会,选择直接相信江湖谣言,作为师叔的玄难,更是在毫不犹豫对乔峰阿朱打出大力金刚掌时,吼出了“江湖上都说你是,你就是”的至理名言,仅凭这句台词,《乔峰传》就是具备了现实观照和人性洞察的佳作,相信在“甄赵之争”后千夫所指为戏霸的甄子丹,饰演一个被不由分说冤枉污蔑的强者,不需要过多的心路历程就能进入角色。
“佛门四众,须持酒戒,老衲今日便以茶代酒。乔峰,你自幼蒙受我少林培育,不料今日缘分到此,也罢,我佛不度无缘之人。”
“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师叔。喝完这碗酒,晚辈不再留手。”
因-缘-果论恰恰是反宿命的,正因为人可以选择,只要种下菩提道种,哪怕八万四千劫也终有成佛之日。这里的唯心一语双关地指出自己的罪名都是对方的想象。
聚贤庄之战中喝断义酒和围攻乔峰时,氛围烘托、动作设计精准地反映了人性的参差、矛盾、复杂、完整。作为曾经同生共死的丐帮兄弟,四大长老在乔峰拜庄之前,游氏兄弟纠集的一众以大义为名诛杀乔峰的“英雄好汉”之中,闷声喝酒,一言不发,和其余人的兴高采烈形成对比,而在喝断义酒时,马夫人话里话外煽动情绪,游氏兄弟对于和救命恩人反目成仇毫无压力,只要有大义的借口,个人内心的良知尽可泯灭。只有四大长老敬酒之时说出了乔峰的赫赫功业,乔峰也从小碗换大缸,交情深浅,一望而知。在乔峰被薛神医暗算失去压倒性战力的时候,失去了兄长的游驹丧心病狂地要把乔峰和阿朱一起杀掉,只有少林玄难率众僧肃立助念,不再上前。
聚贤庄大战可以分为室内室外两个部分,此处的武打设计再一次展现了动作团队的十项全能和编导对金庸武侠逻辑的深刻理解。
乔峰发难的由头是一个高鞭腿踢翻前来敬酒的宵小,接着将从桌上跑来一路刀花的对手转身高扫腿踢下去,再一个正穿桩腿高踹另一位腾空下劈的持刀者,顺势上桌,巨大的桌面犹如擂台,“收拾两扇门,全凭腿打人”,现实武艺中,腿的击打威力和攻击范围大于拳,而拳的压强又毫无疑问大于掌,然而在金庸武侠世界里,这个功夫逻辑和体育常理是颠倒过来的,不到紧要关头,降龙十八掌这样的武林绝学不会轻易使用。甄子丹一上来就用出了他赖以成名的腿法,白世镜发令,丐帮弟子持棍一拥而上,他低边桩、双飞燕、低扫、踢月,一连串组合技,加入跆拳道极技武术元素,让人联想《美国队长2》中埃文斯在船上和UFC格斗家乔治·圣皮埃尔那场打戏,然而甄子丹对高中低位镜头画面的安排填充和动作完成的高速连贯,明显更胜一筹。
腿法之后,开始用拳,被甄乔峰踢中的武行以长距离滑行跌出桌面表现威力,被拳打中则以洞穿砸落桌底创造视觉力感,围攻者手中的棍被打断,每次出拳直取喉咙、胸口,连拍脸带摁头,众人终于想起甄师傅在光滑桌面的无敌状态,四大长老合力顶翻,乔峰顺势腾空倒挂梁柱,从天而降一手一个送来的人头,前翻顺势将两人转半圈甩出,砸趴两队进攻者。又用挥舞流星锤的锁链缠住使用者的脖子,扔在装酒的推车上砸碎,电光火石间接住还未落下的酒坛,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又以酒坛在来攻者头上砸破。面对大宋队长游氏兄弟扔来的飞盾,他转体鱼跃滚翻躲过,起身顺脚踢刀入手,腾空将一处阙顶削下,反手扔刀插中带头一人大腿,此时阙顶轰然落下,压倒众人。他踏柱凌空侧翻躲过几个进攻者,将持剑一人连续出拳打到嵌入墙体,顺势撸剑对敌,接下来这一部分就是预告片中饱受诟病的用剑的片段,之所以不厌其烦拉片,就是希望分享我所理解的创作逻辑:
甄乔峰不是专门用剑的乔峰,这些刀剑盾枪都是他随机应变、就地取材、随夺随弃的对手用来杀他的兵器,通过平面拖行的威也、道具特效的碎裂表现被打者所遭受的力量,以闪赚腾挪的威也、转体腾空的替身呈现乔峰远超普通武者的活动维度,种种技术手段就是为了塑造一个无论力量、速度、灵敏、智能都碾压对手的顶级武者,他的招式至刚至简、高效直截,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心性光明磊落,不愿以偷袭、暗器伤人(从后面和阿紫、慕容复打照面足以看出),因此在正面对敌时,用对手的武器打败对手,是自信也透着几分傲骨。此时的乔峰,已非在杏子林里被言语挤兑就自我放逐任人宰割的道德英模,他会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名誉还击,每一次被围攻者辱骂契丹狗、契丹狗贼,他的武力选择就会升级,到了持剑的时候,他剑招凌厉,击刺格洗,几乎剑剑封喉,有时以刀意切削,将恶言相向者断肢刎颈,这个时候白世镜和马夫人明显退缩,知道他开始公平对待所有的攻击,断绝一切退让的幻想。
面对持棍抡击的玄难,以剑进棍,一个抓棍转身挥剑让玄难弃棍,剑棍齐出,玄难以大力金刚掌断棍折剑,乔峰用剩下半截断棍敲打玄难的光头,此处颇有禅宗当头棒喝的意味,又连续几个左右来回过肩摔,再一个后扫打脸,玄难踉跄退步被侍者扶住。无论是丐帮弟子的打狗棒还是玄难的少林棍,都意在制人而非伤人,乔峰还击也手下留情,似乎只是想让不分是非的老僧醒悟。就这一段剑击破敌而言,其中如上篮过人般流畅的斩切拖割明显来自《浪客剑心》,日人剑道实为单刀之法,正宗的中国剑术以刺为主,所谓“剑术真传不易传,直行直用是幽玄,若将砍斫如刀法,笑杀渔洋老剑仙”,绝大部分时间没有采用热闹好看的刀化剑,而是快速高频的点刺,力透剑尖的穿刺、顶刺,上一次在影视中见到这样对剑意的准确理解,还是《卧虎藏龙》的李慕白,就动作密度而言,无疑本片深有进境。
游氏双雄以盾牌将乔峰顶出室内,武力进一步升级,四大长老以刀棍绳耙快攻,招招见血,此时乔峰开始负伤,被逼到墙根,退无可退,这才使出一招亢龙有悔,动作设计上既有擒龙功的隔空吸物,也有降龙十八掌的巨力拍击,掌风数丈,人仰马翻,对手飞身碰撞的窗棂石墙俱为毁碎,电脑特效和土法特效一同烘托掌法破坏力,犹如在明霞岛洪七公掌击郭靖撞断大树的思路,这是文艺创作中以实写虚的手法。正是以这些现实的武术对抗为基础,才避免了满屏特效和慢镜。金庸小说以史实衬托虚构,正是为了提升作品的质感。
乔峰对四大长老的杀招,只是使其兵刃脱手、被打翻在地,依然没有下死手。对鸠摩智只缓缓推出一掌,对四大长老双掌齐出,也只亢龙有悔一势,可谓惜墨如金。当被三十八名手持刀牌的聚贤庄弟子重重围困,乔峰这才连续使用降龙十八掌,倒不是因为瞧得起这些杂兵,而是此时阿朱被马夫人利刃加颈,他不得不拼尽全力突出重围,解救阿朱。古人上阵步战所用刀剑,多为双手操控,才够力量形成强弱剑身的杠杆对抗,单手刀剑用于个人防身,单手刀上阵须配藤牌遮护。聚贤庄弟子刀牌围攻的设计不仅考虑了和游氏双雄的联系,也符合乔峰战力远高于普通武者的设定,杂兵即便有藤牌护体,遇到乔峰势大力沉的降龙掌,隔空也能被打到吐血。乔峰突围加入了街舞大风车的动作,只不过将地面变为立体,踩踏刀丛的身姿,让人想起《拳霸》中托尼贾踩肩越过几个武行的惊艳之举,远比武当陈师行踩人凳的所谓轻功难得多。面对马夫人的人质要挟,乔峰升级了武力输出,不打藤牌开始直接打人,刀牌众以罗马乌龟阵将他困住,游氏双雄以长枪短刺欲从缝隙扎死他。以防御的盾阵困人,此种设计思路,和《钢铁侠2》中以本用于防御的盔甲困人杀人相似。乔峰以夺来的藤牌边缘击杀游骥(这个动作在全甲格斗中有现实依据),腾空提膝将长枪一折两断飞出,把白世镜、马夫人的衣袖扎在墙上。正当他查看阿朱伤势时,薛神医从身后偷袭,持匕刺入气会穴,使他无法运功打出降龙掌退敌,白世镜又将乔峰手下留情扔出的断枪,深深刺进他代受法刀的小腹伤口。此时动作设计仍在继续,乔峰从准备将阿朱一起杀死的进攻者手上抢下长矛,挥动矛杆抵挡刀剑,护在阿朱身前,颇有困兽之斗、英雄末路的悲壮。
通观整个高潮之战,设计思路之丰富、动作层次之密集、打斗逻辑之严整,在金庸武侠视觉化的历史上可称罕有。没遭暗算之前的乔峰,机变若神,闪赚如鬼,动作意图、路径、结果,一气呵成,常常同时完成闪躲攻防,让人目不暇接,很多细节只有在大屏数字电视才能看清,演员的爆发力配合极富想象的机位和节奏干净的剪辑,在疾风密雨的高速校打中,又设计了起伏强弱的合理气口,是需要接受时差才能意识到的超限之作。
视觉上武力的升级,也伴随着剧情中对人性更深的挞伐。原著中薛神医、白世镜颇重然诺,帮助乔峰完成守护救助阿朱的遗愿。本作中薛神医,一开始就深具分别、见死不救,接着提出以命换命、落井下石,最后救人是将阿朱居为奇货,希望再次引乔峰入彀。他更在关键时刻运用医术重创乔峰,高僧以佛法杀人,神医以医理杀人,世道如此颠倒,令人瞠目结舌。白世镜作为执法长老,给乔峰代受法刀的之处二次伤害,更是赤裸裸地告诉观众,乔峰的仁义成了他的死穴。
无论是原著还是本作,乔峰此时和阿朱尚不是恋人,他帮助阿朱全是出于义举,而这些以大义为名的群雄,则利用乔峰的义举进行围猎。杀红眼的游驹和众人,不惜最后一点名誉,对一个不相干的弱女子拔刀相向。以大义为名行不义之实的乌合之众,在任何时代都如此相似。
“你可知什么是宿命?恩怨纷争,是国之宿命,更是人之宿命,身在江湖,情仇难却,世间种种因果,都逃不过情冤二字,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其实生死涅槃不二,有情无情不二,一切唯心啊,前辈。”
萧远山救出乔峰后,二人也有这么一段机锋往来。萧远山点出了“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的原著核心,然而在宿命论的认识上,和将争名夺利视作人间正道、众生宿命的慕容复并无二致。宿命论不是佛教思想,释迦牟尼提倡众生平等,本来就是要打破种姓森严的世俗设计,汉传佛教作圆顿大教,空有不二,无论生死轮回还是涅槃寂静,有情众生还是无情众生,都不以对立分别的二元思维看待,更何况宋人契丹、英雄女子。他武功盖世,本可以来去自如,却偏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几乎送命,看似窝囊,实则是坚守他内心始终相信的正道,最终也没有因为误解偏见、挑拨纷争而改变。
萧远山离开时,让乔峰想清楚自己是何人,带着这个终极追问,他再度踏上了流浪之旅。
第三场试炼,是与慕容复的南北大对决。慕容复在本作中被提升为操控康敏、白世镜陷害乔峰、妄图使丐帮归顺大燕、误导乔峰去杀段正淳、试图挑起宋和大理纷争的终极大反派,最后的闪回中慕容博从原著中假传消息,变成亲自参与雁门关围剿萧远山夫妇的恶人。
吴樾出场便刻画了一个被权欲扭曲、精神极度变态的政治动物,自《叶问4》后再次与甄子丹合作的他似乎找到演技密码,居然十分贴合这种彻底黑化的角色,配合普通话原声服用更是邪性十足。
阿朱本来是姑苏慕容的婢女,让武艺有限的阿朱去偷《易筋经》实际是送死行为,但是出现了乔峰这个变数,他无论如何也不放弃救助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本可力压群雄,却要九死一生。慕容复和乔峰第一次照面,劝说他和自己共谋大业,乔峰以道不同不相为谋断然拒绝,虽然不假思索,却充满了朴实的智慧,凡是接受他邀请的人,都被他利用完之后随手牺牲了,折射帝王心术的历史真实。
“宋人如此对你,你真的一点都不恨?”
“我恨的,是那些挑起无谓纷争之辈。”
“天下纷争,或为名,或为利,何来无谓一说。”
他把乔峰引至雁门关外,看到宋兵肆意杀害辽人老幼妇孺,乔峰一怒之下违背不杀宋人的诺言,将宋兵尽数打落山崖,看到乔峰陷入惶惑,他满意地调转马头离开,当他以为这样就能使乔峰异化时,又出现了另一个让他意料不到的变数——阿朱。阿朱竟然愿意为了解开乔峰的心结,代父受死,挫败了挑拨宋理关系的阴谋。乔峰以生命守护倾盖如故的知己,阿朱以生命点化执着嗔恨的恋人,并不只是无可奈何的结果,而是二人坚守内心的选择。阿朱的行为让人想到《剑雨》中陆竹点化细雨的刻骨深情,最终让乔峰不再执着于宋辽之别、恩怨情仇。
“从今以后,我再不以契丹人为耻,亦不以宋人为荣。等我查明身世,你见到你父母,我就退出江湖,我们去塞外牧牛放羊,从此不问世事,阿朱,你就和我一起。”
“无论你是不是契丹人,聚贤庄一别,我就下定决心,这一世我都会跟着你。”
作为最后的压轴打戏,动作设计从场面上没有超过登峰造极的血战聚贤庄,但在打斗逻辑和角色动机做了进一步的变奏。
作为操盘手风格的慕容复,他从第一次照面就偷袭乔峰,纵然带着具装马甲、硬弓快箭的铁浮屠,宝剑金甲加身,他也没有打算仅以武力取胜,而是充满了小兵法的诱骗算计。首先他以箭雨形成火力压制,又以铁浮屠围攻消耗体力,这一阶段,从贴身天花板躲箭、以木盘挡箭、双手抓箭,从屋外退入屋内,乔峰一直处于被动。直到阿紫送来父亲的宝剑,乔峰攻击甲缝,顺利解决掉铁浮屠。
进入到和慕容复以剑对剑的短兵对抗局,慕容复的剑鞘先前甩击阿紫,乔峰的剑鞘在两人剑花纠缠中旋转碰撞最终被切碎,这个画面是《龙门飞甲》中雨化田以会有某个部分飞出去的怪剑打赵怀安的合理变体。在两人的对抗中用了很多刀化剑的大力劈砍动作,还很不珍惜器械地咬刃攻击,最后果不其然成了两把断剑。有些旋转如圆规的身法似乎带有《浪客剑心:京都大火篇》濑田宗次郎以虎澈和剑心对抗的那场,巧的是最后剑心的逆刃剑也被斩断。宝剑的出现也是慕容复没想到的变数,段正淳在镜湖对阮星竹自比乔峰,说自己有很多女人和也是不可信的江湖谣言,实属张嘴说瞎话,但他不迁怒于乔峰的误杀,反而赠剑相助,却是慕容复意料之外的变数。如果没有段王爷的宝剑,恐怕别的兵刃难以和慕容复所持大燕宝剑相抗。
“想不到一个契丹人,要用大理的断剑,来守护千疮百孔的大宋,你守的住吗。”
“我守护的,不止是这片土地,还有天下人的正道。”
此时的乔峰,和最初面对鸠摩智那样初心不改。
打斗依然遵循先兵器、后徒手的武侠逻辑,经过围攻械斗两个阶段都没法结束战斗的慕容复轻功窜逃,故意引诱乔峰来到不肯归顺以致惨死的四大长老前,就是想让他气愤之下打出十二成功力的降龙掌,再以斗转星移还施彼身,让乔峰被挪移回来的凌空气劲几乎打死,这个隐藏技在先前将阿紫的弩箭之毒转手排出就已埋下伏笔。
“乔峰,你不是一直都有做英雄的执念吗?事到如今,你的执念破灭了吧,你不会想到会沦落到六亲孤绝不得好死的下场。”
昏倒在地的乔峰恍惚间想起少年时授业恩师玄苦对自己的开示:
“倘若执于一念,便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心无杂念,方可成佛。”
“师父,那为何既有低眉菩萨,又有怒目金刚,怒目金刚的执念就是要除魔,那这个执念是对还是错。”
此时天日昭昭,禅机已到,乔峰终于开悟,起身抓住慕容复的双手,使他双脚离地,说出了振聋发聩的悟后之言:
“慕容复,我不是英雄,我只是一个坚守正道的平凡人,我今天要做的,就是送你入地狱。”
乔峰啊乔峰,“今日方知我是我”,他不再寻求身份认同,“断疑生信,绝相超宗”,他不再自我攻击。面对倒行逆施、欺凌弱小之辈,无论是吐蕃人、契丹人、西夏人、宋人,他都要站出来制止纷争。他虽然是契丹人,最后却再一次拿起了打狗棒,因为任何国度都有好人,任何人都可以选择坚守正道。
随着排山倒海的最后一掌打出,尘埃落定。本作十分暖心地让乔峰把阿朱带去塞外安葬,在阿朱墓前,他说着原著中“四海列国,千秋万载,也都只有一个阿朱”台词,让我们第一次看到乔峰手执鞭杆,和阿朱驱赶羊群的场景。随着《万水千山纵横》的乐声,身披胡裘的乔峰和阿紫跃马扬鞭,奔向草原深处的营帐。陈钰琪提供了一个甜慧的阿朱,刘雅瑟则塑造了一个倔俏的阿紫,这位年轻的影后真摔真打、双持上阵,惠英红终于可以美美地扮演前辈了。通过谷垣健治的回归,严华、喻亢的默契,甄子丹给武侠片注入剑戟片、动作片的质感,让饱受空中旋转慢镜头折磨的我们有了新体验,山河远阔,烟火人间,人情犹狃于故见,天意已另换新局。
补充与回应:
这部片子仅就武术设计而言,也不是全无缺憾,一开始青年乔峰逃避着甲的骑兵跳入水中,披甲的追兵跟着跳了下河,以及第三场乔峰用段王爷宝剑扎穿铁浮屠胸甲,这两个细节不太符合金属甲胄的特性,披甲的士兵毫无疑问会沉到河底,皮革金属的复合扎甲也没有那么容易洞穿。不过编剧总算知道私蓄铠甲是造反起事的重要标志。
关于佛理,有的豆友认为本片认识浅薄,我只举一个普通话版才能看清的细节说明。段誉被父亲关在寺庙抄经悔过,乔峰在约见段正淳前特意去看望他,和他说实话,可以看到他在抄写的是《妙法莲华经》中的《提婆达多品第十二》,这是《法华经》过半的位置,符合他已经被关了一段时间的情节,而这一段经文的内容,讲的就是佛陀在过去无量劫中,曾做国王,“发愿求于无上菩提,心不退转”,不惜舍弃一切,乃至“捐舍国位,委政太子”,联系大理段氏国主多有出家的背景,就知道有多么地恰当。这个一闪而过的镜头,小楷端正,和杏子林中汪剑通的行书信札,都做到了一丝不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