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馆我就死而无憾》是一部描写粉丝与偶像之间关系的作品,女主绘里飘从爱上小偶像,到心甘情愿地为她一次次付出,再到希望有一天能和她一起登上武道馆的故事,这三件事分别代表着“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间段,即是暗示着着“突破一切的限制,也要达成心愿”的内涵,这是这部作品在形式上所表现出来的愿望,但纵观整部《神推》有没有很好地实现这一点,或者说《神推》的内容和形式上有没有达到统一,真的像它所暗示的那样能“突破一切”呢?这一点,也许能从与同样是偶像题材的《佐贺偶像是传奇》的对比中展示出来。
撇开剧情、设定等等要素,同样作为偶像题材,《神推》与《佐贺》最大的区别,毋宁是在“关系”的表述上,在“偶像团体内部的关系”以及“偶像与粉丝之间的关系”上,两部作品都有着截然不同的表现方式,也就是说,无论是“内部关系”还是“外部关系”,这两部作品都展现出了完全对立的局面,毋宁说,这便意味着两者的世界观,也即是看待世界的方式,从根本上不同,
在偶像内部关系中,《神推》所展示的是一个非常具有现实感的世界,“偶像”本质上是一个商业行为,所以作为结果的“利益考量”,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在无形当中,占到了很大的要素,比如说“对销量的在意”、“对排名的在意”,以及对于自己的队友,希望她能够被自己比下去(甚至是爆发丑闻),即使在主观上有时候并不带有恶意,但当自己的排名上升的时候,还是会潜移默化之中感到高兴,而这种无意识的高兴,正是暗示了自己对于“竞争”逻辑的认可,并希望自己成为这个逻辑当中的获胜者。所谓“竞争”,即是“一个主体”与许许多多“他者”之间的较量,甚至不用管这些“他者”具体指谁,因为“竞争”的核心,便是通过与“他者”的较量,将自己这个有别于所有“他者”的主体所确立了出来,或者说“孤立”了出来,这也便意味着,在“竞争逻辑”当中,“我”和“他者”之间存在着一道无法越过的鸿沟,意味着“为我”成为了一切思维的先决条件,同时也意味着排他性、意味着一切“真诚为他”行为的不可能,即便在表面上完成了一时的媾和,但也永远无法完成对于“思维先决条件”的逾越。毋宁说,“竞争”是一种对于排他性自我主体的确立。是以在《神推》中,经常能够见到偶像团体内部产生小情绪,出现分裂感。
而在《佐贺》中,采用了截然不同的一种表达方式,从一开始,偶像团体就不是为了商业利益而制造出来的,同样,她们也不是为了在“竞争”中获得胜利这个目的而相聚在这里。为了把“利益考量”,这一点彻底取消,《佐贺》采用了极其浪漫主义的叙事,故意把主角们都设定成“死而复生的僵尸”,不用为了任何利益考虑,这即是在宣说着,在这里,一切作为结果的现实利益,都将被取消。于是,同样是因为“利益”而生的“竞争”关系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她们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聚在了一起,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成为了偶像,当然,也自然莫名其妙地成为了“非商业利益”上的朋友,“非现实考量”的“感情聚合体”。在这里,她们先天就对于这个偶像团体有着归属感,对于自己的队友有着真诚的同伴感情,因为她们首先成为了同伴,然后再成为了偶像,而不是相反,队友们不再是一个“不管是谁都行的他者”,而是一个个非你不可的具体所指,于是乎,在这里,一种类似于共产主义的“竞赛”观念取代了“竞争”逻辑出现在了这里,所谓竞赛,即使在已然明确对于集体的无限归属感之后,毫无保留地在同志面前展现出自己的意志与激情,无论其结果,而“竞赛”最终所指向的,也不再是一个个孤立且孤独的主体,而是对于同伴们的安心,对于一切事物的无限自然的敞开。
所以在《神推》中,她们首先被规定为必须是偶像,然后再尝试着如何用一个偶像的行为对待别人,努力按照理念上那个偶像该有的样子形式,而在《佐贺》中,她们首先是感情共同体,然后恰好选取了偶像,作为自然的,顺理成章的表达方式,于是,正是因为这种区别,引导了她们在第二点上的不同,也即是“偶像与粉丝”之间的外部关系上的区别。
因为《佐贺》的自然表达,大家各自都按照自己的生活方式自由自在地展露出自己的想法,作品里作为“疯子”出现的阿惠就是一个最好的隐喻,她不用做任何改变,甚至在设定上不用找回记忆,但是她却能够作为偶像,让一切都自然地进行下去,甚至引发出高潮的激情,在这个过程当中,“偶像”这个职业只是作为一种表达方式出现,供大家展露出自己的激情,但却没有提出任何“要求”,譬如说如何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偶像。于是乎,正是因为这种“没有要求”,使得粉丝和偶像团体双方,都可以毫无阻碍地热爱着对方,粉丝爱的是这群人,在台上爱,私下也爱,不会因为“偶像”职业而区分出一个“工作”与“私下”的区别来,同样,偶像一方也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同样也是毫无保留地热爱着作为粉丝的那一群人。毋宁说,关于“偶像”和“粉丝”的社会地位认知取消了,公共空间和私密空间的划分也被取消了,他们各自双方只是真诚爱着那一群人而已,无论是“工作”,无论是“私下”,无论社会地位,一切作为现实结果的“外部因素”被全部取消,我们全身心地爱着你们而已。因而,在《佐贺》当中,“偶像”并不表示一种社会职业,而只是一种表达方式,一种抒情手段,一种修辞,一种自己心中激情的外化而已。
而同样的关系在《神推》中,又是另一种表达,正如和《佐贺》完全相反的一样,她们按照着已有的偶像规则,操持着偶像圈特有的话语、“推”、“盐”、“gachi恋”等等等等,毋宁说,在偶像和粉丝当中,横亘着一个“偶像职业规范”作为中介,始终向双方提着要求,而双方,也只能经由这个中间商完成交易,作为结果,有些时候双方都会感知到这个中间商的存在,因为无法真正接触对方而感到落寞,但同样有些时候,出于“竞争”,会站在中间商这一边,对对方提着一些行业要求。于是乎,正是因为这种中间商的介入,使得双方的生活都被一刀划成了明确对立的两部分,即是“中间商在场”的部分和“中间商不在场”的部分,也即是所谓的“台上”和“台下”,“工作”和“私下”,“公共空间”和“私密空间”。同样,也正是因为中间商的在场,使得这两部分产生了不可媾和的区分,在“台上”,因为中间商“偶像行业规则”的存在,双方都开始基于“竞争”考虑问题,因而,双方始终处于束手束脚的状态,无法对对方袒露全部的真诚,久而久之,自己也会感觉孤独,而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这种孤独,双方也开始对对方私下里的生活,也即是更加真诚的那一部分生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即“想要了解真正的她”。于是乎,在这里出现了一种隐含着的可能,那即是被心中激情所呼唤,去打破外在规则,成为对方真正朋友的可能。
在剧中,女主角绘里飘就出现过太多次这样的想法,但最终选择了放弃,比起那样直接的“激情”,她最终选择了借着“行业规则”的外衣,小心翼翼地表露出自己的“爱”。在这里,“行业规则”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外部的压榨性的要求,而是被她反过来利用,成为了一种浪漫的借口,以表达出自己最自然、最合适的情感。也就是说,真正的“打破外在规则”,并不在于走向与它相对的另一面,而是在思维的先决条件上,扭转了这个名词本身所含有的意义,正如“偶像”一词之于《佐贺》一样,“外部条件”一词,也有着发生从“现实利益”到“修辞形式”之间的意义扭转,而《神推》中,展示出了这种可能性。
但这绝然不是终点,因为譬如“在电车上私底下碰到会悄悄地走开”、譬如“一定要让她排名靠前登上前排”、包括喊出像标题“神推偶像登上武道馆我就死而无憾”,这些表达绝非自然,正如绘里飘本人,在表面的语言上完成了媾和之后,心中对于私底下真正的她又有着多少执念,在媾和当中,自己又做出了多少让步,遗留下了多少失望呢?这些因素,绝非是在自然敞开的语境中,所表达出来的,而是仍然残留着“竞争”背后暗含着的“资本主义审美观念”,同样自然也做不到“极端真诚”,做到“突破一切”、做到“纯洁浪漫”、做到“心如澄镜”。
但同样存在的是,《神推》揭示出了通向《佐贺》的可能性,同样也是“资本主义审美”走向“社会主义审美”的可能性,当一个原本预示着“现实利益”的名词,成为一种“修辞”的时候,激情与自然在那一瞬间一齐迸发出来,一切意义将发生扭转。
诗人降临世间的时候,即是社会主义到来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