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仙女》是邵氏继《梁祝》之后又一部由我导演,由乐蒂、凌波主演的影片。在台湾的发行权,联邦公司当然也是没有份,眼看着他人坐享其成,岂可甘心?北方的野孩子有句话:“有我来,我不来;没我来,起哄台。”所谓的“起哄台”就是拍散;鸳鸯打散了,清水搅浑了,煮熟的鸭子也想办法把它弄飞了。于是首先向乐蒂下手,千方百计地散布谣言,说李翰祥有意捧凌波打击乐蒂,说来也怪,凌波的一声“远山含笑”,把片场烧茶倒水的女工们、梳头换衫的老姐妹们,个个都弄得神魂颠倒。
于是,只要凌波一进厂,搬椅子的搬椅子,拿靠垫的拿靠垫,扬风打扇的更是不一而足,更有人由家里煲了鸡汤来孝敬,无形中就把乐蒂给冷落在一边。有时,连我都看不过眼,于是马上上前跟她搭讪,也引不起她的笑容来。百病都乘虚而入,有心人看在眼中,再略施点小计,稍微地推波助澜一番,马上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所以,《七仙女》才拍了两天,乐蒂演的玉帝七女,就借故回到天庭了。
开始由李婷代替乐蒂背影,但两天之后,背影的镜头拍完,也就只好停下来。后来,听说乐蒂已跳槽到了国泰,也就只好打消了凌、乐继《梁祝》后再度携手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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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乐蒂跳槽到了国泰,而把《七仙女》放在一边,来了个“猪八戒摔耙子不伺候”,只好想办法找人代替她。
开始,虽然有李婷代替拍背影,但李婷嘴唇太厚,不是个挑大梁的材料。所以由小胡(胡金铨)介绍,特别把《玉堂春》的片段放给我看。我把当时还叫李国英的李菁、倪芳凝的方盈和江青一起请到我山景大楼的家中,拿出一本曹禺编剧的《日出》,请她们按次序念了念。结果我认为倪芳凝的外形最好,江青的戏最佳,而李国英则是介乎两个人之间的,外形好过江青,戏好过方盈。就这样我就请她们三位以《七仙女》的造型,拍了几张照片。
六先生在相片中,选出了方盈,也叫我和她们三人都签了约。之后,李国英改成李菁,倪芳凝改成方盈,而江青则仍然叫江青。
方盈的《七仙女》演了没有两天,每天都是由江青替她设计度身段,而方盈连江青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和我心里想的一样。“为什么《七仙女》不叫江青演,而叫木口木面的方盈做?”
当然,更换角色对一位新人是很大的打击,但就此拍下去,不仅对戏要大打折扣,对拍戏的工作天也要增加不少。所以,有一天,我请六先生到我们厂里看看我们工作的情况,他奇怪地问了句:“为什么?”我说:“没什么,请您看看方盈的演技和江青的舞蹈设计。”就这样把老板请到片厂里。
当时拍的一场戏是七仙女刚下天庭,和董永路遇的情形,这边唱的是“大哥休要泪涟涟,我有一言奉劝君,你好比杨柳遭霜打,单等那明年又逢春,小女子,我也有段伤心事,你我本是同根生。”
这整段的唱词,为了情绪连贯,我只用了一个摆在轨道上的长镜头,随着七仙女的表情而移动。开始时我把表演的范围告诉给江青和方盈,然后就由江青设计一下表演动作,试了试舞步、身段,然后一边放声带对嘴,一边用舞蹈身段加强唱词的戏剧内容。
江青边舞边唱,自然流畅,舞姿优美。换了方盈上场,可就鸡手鸭脚,全不是那回事了:顾了身段,忘了唱,记了唱,就忘记表情。
于是江青一边又一遍地示范,方盈也就一次又一次地学习;四五遍之后,六先生毫无表情地起身出场,临行时望了望我。我知道他的意思,跟在他身后到厂外。
他看了看,左右无人,低声和我说:“我知道你叫我看她拍戏的意思,好吧,就依你把方盈换下来,叫江青演吧,看会好得多吧。”
就这样,江青就从《七仙女》的舞术指导变成了《七仙女》的女主角。不过,到后来,方盈和江青都演了《七仙女》,只不过一个是邵氏出品,一个是国联公司出品而已。
电影界里谈不上恩怨,唯有利害,利越近而义越远,而我们这些编导演们,只不过是制片家的棋子而已,任意地搬来搬去,我们也就好像一出戏终了,再扮演另一出而已。
后来,严俊和我合组和合公司的时候,告诉我一件事,他说:“我拍《七仙女》之前,也有人传说,李翰祥要一棒子打死我。”我听了觉得真好笑,当年我们俩加在一起都差不多一百几岁了,还叫人家当小孩子一样地摆弄。
当然,《七仙女》并非严俊一个人导的,其他还有何梦华和陈又新,但最使我出乎意料的,就是我的拜弟胡金铨。后来想了想,他经常有一句口头语:“合于情理,出乎意料。”倒是心安理得起来了,“人生如戏,戏亦人生”,就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