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看《回光奏鸣曲》的原因,仅仅是陈湘琪在2014年的金马奖凭借此片击败了《归来》里的巩俐。所以不带任何预期地看了这个片子,虽不完美,但它带来的惊喜却足以让我期待钱翔导演(《蓝色大门》摄影师,导演作品目前只有两部长片一部短片)的下一部。《回光奏鸣曲》并不是一部歌舞片,它的所有内容几乎都可以对位到许鞍华的《女人四十》,两部电影集中展现中年一个女性所面对的人生困境,而后者采用了类型片形式和戏剧化的手法演绎了人生的温存和悲凉;《回光奏鸣曲》则截然相反,这也正是它的迷人之处,高度专注的人物状态和极度私人的作者表达让它显得缓慢但是不闷,所谓专注,通俗来说就是视角的统一性,具体体现为每一场戏都保证了主角阿玲视角的存在。这种统一性必然会带来其它人物的信息交代不完整:女儿和阿玲的矛盾、阿玲的丈夫在上海的经历、受眼伤的男病人发生的意外以及他为什么没有亲人看护?这些问题虽然没有明确交代,但它们存在的本身都是合理的,就像现实中我们也未必能弄清每件事的缘由,并且它们也达到了丰富主角阿玲的效果。假设诸多旁枝末节都得以一一呈现,观众对于主人公的情感则会产生断裂,再加上这么慢的节奏,如果不能沉浸,一定会感到沉闷无比,看不进去。而关于视角,全片采取了三种视角:客观视角、主观视角和偷窥视角,一般类型片都以客观视角为主体,而本片很少的客观视角仅仅用于必要的服务叙事,而大量的主观镜头使观众与角色共情并且和镜头的晃动形成风格上的互动。偷窥视角基本集中在室内,而室内场景表现阿玲和自己独处的状态,这是非常个人和私密的,所以这个时候导演强调了摄影机的存在和观众作为窥视者的存在。阿玲的所有困境在前30分钟全部交代给了观众:和女儿的隔阂、在上海的丈夫永远打不通的电话、住院的婆婆、下岗面临失业(这场戏是唯一有点拔高主题的地方)等等,这些困境被外化成了一个具有象征性的意象:家里的门,这个表意非常明显,但它对于主题十分重要所以不能不提。门一共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女儿离家,这一场铺垫了门容易卡住打不开的客观设定,阿玲无法打开门正在打电话叫人时,女儿连推带踢地还是打开了,接着镜头切到门外远处一栋相对的楼(偷窥视角),远景拍阿玲疑惑地关上门。第二次出现是阿玲化了妆,穿上了花哨的裙子,踩上了高跟鞋出门(心态好转),这个时候视角跟门第一次出现是同一个机位,不同的是门顺利地打开了,由此可知,门确实是阿玲内心状态的隐喻。然而这场戏之后出现了本片的一大问题:阿玲看到快餐店里的女儿和其男友,这里的过分巧合和戏剧感是跟全片现实主义基调不相符的,如果出现在其他地方还只能算是小瑕疵,但是这场戏是直接推动剧情的重要转折的,以这样一种草率的方式强行扭转是有点难以接受的。回到第三次门的出现,也是全片的高潮,这里构图是比较对称的,门边上的墙角处于视觉中心,以一个稍高的角度拍阿玲拼命想打开门,但就是无法突破,这个构图强调了无力和弱势,一阵努力之后阿玲跪倒在地开始哭泣,镜头开始晃动,强调不安和失衡,并和整体技法达到统一。当门最终被打开,暗示阿玲走出心灵危机,镜头又切到门外远景,影片结束。当然片中符号叙事也不止此一处,同样有之前毛巾和口罩的隐喻。戛然而止的结局虽然在情绪连贯上恰到好处,但却暴露了和先前文本的一处断裂,即舞蹈的大量铺垫,阿玲无意看到同事跳舞、受到影响对舞蹈产生兴趣、在家独自练习以及打扮好自己出门(应该是要跳舞),只是这里由于意外看到女儿,这条线顺势就断掉了,这么多的铺垫观众必然会对结局产生关于舞蹈情节的期待,况且还有时不时响起的那段主旋律(有时是剧情内声音,有时是配乐),然而这个期待到最后并没有得到满足。导演有意识地减少对白,重点想要表现阿玲的内心戏,这就要非常仰赖视听语言。像有一场医院的戏,阿玲缺乏自信面对眼疾康复的男人,她从靠窗的病床走向门口,背向窗户有一段纠结和挣扎,这时前景没有任何光源,而背景只有窗外的自然光,仅映出阿玲的轮廓而看不到她的表情,突出她的抵触情绪和不自信。但导演对视听的掌控在某些方面还不够娴熟,尤其是音效,很明显他很想突出声音表现人物的内心状态,但却忽略了空间逻辑,比如说明明是一个远景,但阿玲咽水的声音被刻意放到很大,这就让人非常容易出戏。总的来说,钱翔导演是不够老练,但是可见诚意,没有给人一种浮躁之感,这也是台湾电影一直以来优于大陆电影的一点,所以在充满快节奏的21世纪,如此私人和舒缓的电影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