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评价说比《聂隐娘》好,于是找来看。不是看故事(对《西山一窟鬼》很熟悉了),而是看意境。表现城市生活的电影不太能打动我,感觉有点儿格格不入,不对自己的脾性吧。喜欢玄幻、武侠,但当下的一些仙侠修图太厉害,山水景致看着太假。
直到看《聂隐娘》,感觉唐朝就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山中传奇》更是想到故乡萧疏的秋景与深沉如墨的黑夜。那个时代虽已隐没,但作为童年的回忆,却一直保存在记忆的深处。有时候也在想,时间与空间真是很奇妙的两个维度,似乎是可以互相转换的。远离现代化的首都千余公里,于是时光似乎也停留在了遥远的农耕社会。山精鬼怪、缠绵情致,一切在现代社会的探照灯下无所遁形的隐绰事物,在那一重空间里却都是可能的。鬼与人的界线,似乎并不是那么泾渭分明。记得小时候还经常听到谁又在晚归的路上碰到异物了之类,丝毫没有大惊小怪或不可思议之处。甚至屋前屋后都有鬼界所行的阴路:白天人走,夜间鬼行,相安无事。几个村子还一定有一位“过阴”者,也就是能沟通阴间与阳间之事,担任二界的使者。说到底,鬼是我们去世的祖先,或是不幸夭亡的亲人。不但没有深仇大恨,有时甚至有着斩不断的怀念与亲情,我们自己也终将化为异物,又有什么可怕呢。鬼物又总与社会战乱、人世纷争联系在一起,记得第一次在文学作品中看到鬼人相混是在明代小说里,一是《西山一窟鬼》、二是《杨思温燕山逢故人》,后来看到艾略特的《荒原》,《死者的葬礼》一段:
不真实的城,
在冬天早晨棕黄色的雾下,
一群人流过伦敦桥,呵,这么多
我没有想到死亡毁灭了这么多。
叹息,隔一会短短地嘘出来,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的脚。
流上小山,流下威廉王大街,
直到圣玛丽·乌尔诺教堂,在那里
大钟正沉沉桥着九点的最后一响。
所以导演将遇鬼的背景设置在北宋、西夏将士阵亡的边疆古镇,也就顺理成章了。有时候,人鬼的界线真的并不那么分明。
看完后的另一大感受是:原来传奇还可以这么拍!以影像的媒体最大限度地还原了文本的精神。风流书生,总是传奇、小说里的主角。多情薄命女子,红粉飘零,恰慰青山憔悴。这个故事的高明之处在于勾画了两位不同的女子。一为浓烈、善妒而刚强的厉鬼,一袭红衣,bgm也是肉欲的、情色的。一为淡雅、温柔的冤魂,白衣或青衣,bgm是精神性的、出尘的,尽管最后也为情郎万劫不复。这里就存在一个悖论。整个故事是为书生而存在的。他超度亡魂的俗世功业是电影的主线,他最后的南柯悟道是电影的主旨。然而,通篇看来,他的性格却不怎么鲜明讨喜,是一个好色懦弱不智之徒,既无红衣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果决,也无白衣女为爱玉碎的侠义。这或许是才子佳人小说的通病?感觉才子的人设一般来说都过于平庸,比不上女子的洒脱决绝。
风景上就不说了。山水如在目前。去过韩国的佛国寺、七佛寺,那种宁静淡远,才能体会到方外世界的感觉,与国内寺庙的喧闹不可同日而语。鬼界、人界,俗世、方外,山水、人心,肉欲、精神。虽然对白不多,人物出场也很少,却是一次意蕴悠长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