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时旸)
《与神同行》备受瞩目不只是因为河正宇、车太贤、李政宰等等一众大牌的参演,也不只是因为400亿韩元以及六年时间的高成本投入,更多的或许在于它巧妙的叙述方式,以及让一个老旧故事重焕新生的本领。从类型上讲,它应该属于奇幻范畴无疑,但最终你会发现,奇幻不过是个有意选择的容器,盛装的仍然是现实中的故事和人性中的纠缠——亲情、家庭、道德、背叛与救赎,当这一切被用另一个视角重新关照,似乎也会幻化意外的光彩。从这个角度而言,《与神同行》更像一场“借壳上市”,只是它借用的壳和被叙述的内里相得益彰地产生了微妙的化学反应。它有着简单的结构,线性推进几场终极审判,冥界与现实世界的交织纠缠,回溯了男主角金自鸿的一生。作为消防员的金自鸿因公牺牲,如此大义之人被以“贵人”身份接引至阴界,历经审问和刑责之后才能转世,三位辩护者本以为这一次算是接到了一个顺利的“案子”,到没想到却牵引出诸多残酷的秘密。
作为一部“漫改片”,《与神同行》在一些人物角色的设置上保留了漫画式特征,那些奇怪的妆容、插科打诨、作怪逗趣的表演方式见仁见智,有人觉得它深谙漫改精髓,有人觉得实在迷之尴尬,刨除这些细枝末节的争议,其实这个故事最有趣之处是它完成了一次类型糅杂的混合把控实验,这么说吧,它几乎囊括了一切标准的商业片类型——冥途公路片、地狱辩护人、韩国式法庭戏、多重反转的犯罪悬疑、家庭剧、催泪悲剧,最终将这一切都包裹在一个到处充满特效的奇幻灾难故事中。这一切类型混搭却并没有显得混杂,没有相互抵牾和冲突,而是此消彼长地完成了一次交响式的配合。这是电影工业技术把控能力的一次实验。而在技术层面之外,《与神同行》在内容是上还完成了一次新瓶如何装旧酒的尝试。
从故事本体去看,它所叙述的一切都是平时散见于韩国电影和韩剧中最俗常的设定——一个穷困单亲家庭,重病的母亲养育兄弟二人,底层生活的残酷压得人无法喘息,甚至于在最绝望的时刻,金自鸿想杀死母亲,然后兄弟二人一起赴死以求解脱。最终,他没有下手,而是选择了逃离,此后15年间,作为消防员的他用英勇救人和不断给母亲写信寄钱的方式寻求心理慰藉。你看,这是一种典型的重感情的戏码,高度的戏剧性,甚至点染着典型的韩剧狗血风。但它巧妙的用另外的结构和倒叙方式削弱了狗血的强度。从开场去看,它像无聊的歌颂消防员大爱无疆的设定,金自鸿是一个无懈可击,完美到虚假的人设,而这个角色逐渐崩塌解体,再逐步重建。所以,剥离炫目的特效、CG以及噱头式的冥界审判,它的内核是一部标准的商业片的设定。从平衡开始,打破平衡,最终让分崩的重组,让裂痕弥合。
原本,母亲是存在感最弱的一个角色,但最终变成了最强的情感阀门,一直以来她都知晓儿子当年想要弑母的人伦大错,却把一切都深藏于心。这成为了高潮戏码的助推器。当年的人伦之殇谁都不会忘记,只是有人装作不知情,有人装作没发生。所以,审判终究是要到来的。
这场冥界审判显然不能用“迷信”这一类概念去粗暴的框定,它更像是超越俗世律法的一种精神意义上的道德拷问,一种根植于内心的自我审讯。或许,我们可以这样去理解,死亡之后的那场49天的审判并非来自冥界的主宰者,那些判官和辩护人更像是金自鸿自己分裂出的化身,化身中有些为自己竭力辩白,有些对自己苛以刑求,毫无保留的交付与自我撕裂之后,重新得以和母亲完成了一场精神意义上的对话,倾吐所有郁结,得到真心宽恕。这苍白冥途更像一桩宏大梦境,得以从高处反观现实与俗世。我们都装点过生活也装扮过自己,但终究要面对光洁表面之下的罪与罚,只有自己知道来自内心深处的道德拷问的鼓声从未停歇。我们经由一场场自我审判和偿还,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