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吧!少年》的题材本身很打动人,影片最终的呈现却不太令人满意。之所以如此,除了视听语言上过度精致的矫饰,剧作问题也是关键原因。
《再见吧!少年》的情节主线围绕身患白血病的少年(或许也可以叫儿童)王新阳乐观面对生活展开。除了自己的阳光心态,在王新阳身边还有一群关心他、爱护他的人。他的同学于晓若是其中之一。
从开场段落来看,王新阳和于晓若明显是『后进生』和『好学生』的典型代表。从后续情节来看,于晓若又明显对王新阳暗生情愫。姑且不论她对他的好感因何而起(可能就是『男不坏,女不爱』模式),更重要的问题在于:
王新阳是否知道这件事?
这不仅涉及主角对异性示好的回应,更关乎影片本身的主旨:命不久矣的未成年,如何面对懵懂的爱。
结合故事背景,王新阳和于晓若应该都是00后,他不太可能看不懂她的心思。所以,影片前半截让王新阳始终处于看不透的状态,甚至还问对方『你为什么帮我补习功课』,就显得很不切实际。这是1980年代少年儿童才有的想法,是那个时代的编剧才会写出的桥段。
但结尾还是小小反转了一下,王新阳不仅看出于晓若就是此前一直给他心理慰藉的女网友,还问后者:『你会记得我多久?』这一问便把他们的关系引向了一种微妙的状态:看破不说破。
这里之所以微妙,不是说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欲说还休、欲迎还拒、欲擒故纵,而在于将死之人和陪伴者的心理博弈。这其实是很多绝症患者及其家属的真实写照:双方都清楚彼此的境况,但又都不明说,似乎独自默默承受,就能减轻对方的痛苦。具体到王新阳的想法,那就是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太长时间,也很清楚于晓若知道这一点;
他知道于晓若喜欢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给不了她未来。
所以,他只能看破不说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在这个意义上,王新阳已经在情感、责任层面实现了成长。由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片尾的《生如夏花》会有点动人了。
作为身患白血病的少年,王新阳的主要戏剧任务就是活下去。为了对这个相对空泛的概念做更接地气的表达,编剧选择了音乐梦想这个切入口。
梦想总是能鼓舞人心的,身患绝症的逐梦少年就更令人动容。应该说,活下去和音乐梦想的结合,是比较可取的做法。但在展开过程中,它又做得有点虚了。或者说,我看到的王新阳对音乐的爱,还不到能和生命等量齐观的程度。
比如,Too Young To Die乐队的组建,就显得太轻松了,这里其实可以有很多戏剧性。但话说回来,这也不只是剧作的问题,而是涉及音乐叙事本身。目前影片中的音乐,基本还只是作为插曲而存在。
在影片中和音乐有关的还有陈楚生,他在片中扮演他自己。
那么另一个问题是:为何是陈楚生?
不是质疑陈楚生的音乐水准,而是说,在前边(情节的前边,不是故事的前边)完全没有提及陈楚生的情况下,结尾忽然出现他,就难免显得突兀。喜欢音乐没问题,崇拜偶像也没问题,想在偶像的演唱会上唱自己写的歌同样没问题。但前后总该有所交代和呼应。
解决办法也很简单,在讲述王新阳的音乐梦想时,引入陈楚生就好了,比如把后者作为引路人、前进动力什么的。
除王新阳外,片中还出现了其他少年儿童病患形象。影片也通过王新阳之口,引出了身患白血病的少年这个数量庞大的群体。遗憾的是,它并未能在这条路上走远。
首先,影片塑造了白血病少年儿童的群像,但除了较年长的武寒还有点前史外,其他几个基本都沦为了符号。即便是武寒,其性格也不明朗,遑论其他人。试问:大壮除了爱吃零食,还有些什么喜好?吹哨子/口琴的小妹妹,则是干脆连名字都没有。这些人物如果都立起来,将使少年白血病群体的整体形象更为明晰,也将能吸引更多关注的目光。
此外,影片对王新阳父母的着墨也不到位。小孩得了白血病,影响的不只是一个家庭,而是一圈又一圈的社会关系。比如,王新阳父母怎样费劲地向亲朋借钱,他们的工作受到了何等程度的干扰,他们自身如何在心力交瘁而看不到未来的绝境中艰难挣扎。影片目前对此略有涉及,但还是不够。这种表达的有限,不仅使影片的社会意义失去了根基,也令王新阳母亲在医生面前的咆哮显得唐突了。
就挖掘社会意义而言,这样的表现还是太有限。
话说回来,影片不一定非得挖掘这种社会意义,但它分明流露出了相关苗头和趋势。起范儿还有点儿意思,后边就乏力了。不妨说,在描绘个体情感和剖析社会现象之间,影片自身也有点摇摆。如果不是这样,就没办法解释莫名其妙的演唱会。
关于陈楚生演唱会,上一小节提出的问题是:为什么是陈楚生?
实际上还有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在演唱会?
或者说还有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在死后才提出在陈楚生的演唱会上唱?
如果说是为了个人梦想(还是在结尾『从天而降』的梦想),当然没问题。
问题在于,如果王新阳的这个梦想就是编剧想表达的全部,那就有点单薄了。兴师动众、大费周章要在陈楚生演唱会上唱的歌,居然只是为了『谢谢爸妈和爱我的人』,这格局未免有点小,也辜负了那么大的舞台。
如果结尾的这首歌(是编剧写的,而非王新阳写的),是呼吁关心白血病少年群体,那么立意马上就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