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特别感兴趣过韩剧,因为今年奥斯卡得奖作品《寄生虫》,意外发现了韩国电影的思想深度,于是一发不可收,赶忙查阅韩国影视近年的优秀作品,风评第一的是一部2018年的电视剧,名叫《我的大叔》。按照以往,光看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名字,就要直接忽略了,但忍不住读了豆瓣上得分最高的影评,被作者的文字先声夺人,影评对本剧总括性分析的思想内容,读罢竟让我的心温暖起来,再一看总共只有16集,算是短小精悍,加上生活中需要一些正能量,我果断决定趁热打铁地把这部剧观赏一番。
本剧的主线故事,一个承受生活重压默默牺牲自己的中年结构工程师(大叔),与一个出身贫贱、为了生存靠野路子应对现实的临时工,因为一系列偶然和必然的交集,从各自厌世自弃的阴影中走出,通过给予对方重塑自我的勇气,唤醒了自己追求幸福的内力。渡人之中渡己。
零零星星的感受,写给自己作为备忘:
(一)抵达安宁需要自我治愈
人最终都是自己治愈了自己。掉入生活的泥沼,无论如何都只能自己爬出来。但是当自己缺乏内力的时候,有时可能因为解救他人付出的努力激发了原生能动性,通过认识和类比他人的困境,更清醒地把自身作为客体来剖析,而侧面求解出了自己困境的方程式。在影片中,大叔和至安都在默默牺牲自己,为了自己所爱的家人委曲求全,承受生活的千斤重担。他们以为,客观现实的磨难自己都承受了,家人就能够幸福。现实是,他们对自己的忽视给爱着他们的家人带来了极大的负疚感和痛苦,因为家人能够感受到他们的不幸福,由此家人因为目睹他们的痛苦却无能为力,也煎熬着。一个幸福的人,才能把幸福感传递给围绕在他周围的人。为了让爱我的人感到幸福,我必须先让自己幸福起来。
女主人公至安作为一个成长环境恶劣的青年,人格有着明显的缺陷,她因为有自认为不可告人的过去,而自暴自弃、自我封闭。男主人公大叔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教会了至安一个重要的道理: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没有人比"我"更在乎"我"。如果一件不堪回首的事发生,与其缄默不语地回避,或是百般搪塞地遮掩,或是惴惴不安生怕被揭老底,如果"我"有勇气耸耸肩,觉得那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么这件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悦纳自己,为自己的过去和当下而感到坦然,不为曾经的不完美甚至不堪而感到局促,这,便是抵达了安宁。
从至安的角度,抵达安宁之时,也是她长大成人的时刻。至安为了生存,一直在社会边缘游走,也做过踩法律红线的事,道德观念也存在模糊的地方,成长过程中没有大人给予她健全人格和价值观的指引。当大叔意外承担这样的角色后,她对大叔产生了情感上的依恋和一定程度上病态的痴迷。大叔非常注意自己的言行,从一开始就划清了道德的界限,教至安要学会融入集体而不是做一个隐形人,要上进、要有始有终。影片中至安奶奶葬礼后的足球比赛场边,至安第一次把目光从大叔身上移开,投向后溪街坊其他善待她、给予她帮助的大叔们,领悟到大叔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除了为她的成长指点了迷津,也用他有礼有节的道德操守影响了她的价值观念,更促使整个后溪社区对至安关爱和照顾,为她编织了一道她成长过程中曾缺失的社群支持网络。如前所述,大叔教给至安的第一堂人生课,是如何坦然面对自己不堪的过去。此处,第二堂人生课便是如何融入邻里、同事、同龄人的群体,做一个开朗、主动和他人建立良性联系的人。至安的成人礼于此完成,而大叔的引路人角色也由此告一段落。
从大叔的角度,他遇到了中年危机,很大程度是自己的性格导致的。他被上级陷害、偶然间卷入派系内斗,为了经济和社会地位稳定,一味忍辱负重、默默牺牲自己;回到家中沉默寡言、回避冲突,没有就处理原生家庭和婚姻家庭的重大问题和妻子充分沟通,导致夫妻关系如同一潭死水,最终妻子出轨大叔的上司兼同校学弟。结构工程师大叔失去了人生的内力支撑,家庭生活中被判了死刑,失去了对自我存在价值的确证,变得空虚和自我否定了。遇到至安,后者仅仅为还债和照顾奶奶而野蛮存活的状态,让大叔联想到了自己为供养原生家庭和妻儿强行委屈自己的境况。随着剧情的开展,由于上司一起乌龙的陷害举动,大叔对至安一开始因误会而起的无心善意,最后竟然使得至安良心发现,迷途知返。在帮助至安的过程中,大叔认识到了不该把自己看作是个翻盘无望的失意中年人,而就这样委屈地硬撑着度过余生。他的社会经验和坚守的道德底线被至安所肯定,并且发现自己其实一直被领导、同僚所倚重,而且是后溪社区的大叔们的主心骨。有了这样的自信和气场打底,他治愈了前半截人生落下的伤口,获得了自我重塑的勇气和力量。
两位主人公共同的成长,在于领悟到:一个成熟的大人,不仅能够承受现实生活困境的重压,还能凭借内力让自己幸福起来。本片的结局之所以让人如饮清泉,是因为我们知道,无论两位主人公今后的交集如何进展,他们各自的人生都会是幸福的,而一人幸福的消息本身,就能够安慰另一个人,继续给予他(她)克服困难所需的内在原动力。而本片带给我这个观众最大的财富便是——合上播放机的那一刻,我做好了准备,要做一个坦然和释然的人,渡人渡己,抵达安宁。
大叔和至安分别后,在各自生活事业的正轨上,怀揣着对生活的全新感悟而奋斗。影片最后一幕,时隔数年,在偶然的时间和地点,两人在老单位附近的咖啡厅偶遇,看到对方阳光、积极、乐观的精神面貌,寒暄几句后,发现大家都依然感念曾经的际遇对各自人生轨迹带来的崭新开始,于是心安: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至安奶奶最后一次出镜的台词点题——“人与人的每一段际遇和缘分,都是珍贵的,你要感恩,而感恩的最大方式,就是活出幸福的人生轨迹。“
自此,理解了中国一句古老的问候语:别来无恙?
“你抵达安宁了吗?”——“是,是的。”
(二)抵达安宁后的下一站是独立出发
一直没搞懂,为什么《我的大叔》看完了后劲这么大,今天早上想明白了,这种通过成就对方来爱自己的故事对我特别有感染力,对本片的解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曹操知遇关羽的故事。影片结尾大叔看到分别后至安崭新的面貌内心的欣慰,就像是曹操许多年以后看到了事业起步阶段远离自己、盛年以忠义仁勇的威名蜚声全国的关羽。知乎上有人写了一篇长评,解读曹操为什么厚待关羽,作者的观点是,曹操和关羽骨子里是很类似的人,但曹操的际遇和性格弱点把他带上了一个充满污点和争议的人生轨迹;当曹操结识了关羽,领教了关羽的为人处世,仿佛是看到了一个理想状态的自己、那个他此生无法实现的自己,于是,曹操如同是在关羽身上给自己圆梦一般,超乎寻常地厚待关羽,放任关羽辜负自己、离开自己,久别经年,他日后见证了关羽极盛时期的成就和道德操守的美名,内心更多是感慨而不是忿忿;到最后,曹操厚葬了关羽的首级,一方面是出于安抚蜀汉的客观需要,另一方面是埋葬他理想化的自己。
人,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不知道那个童年的真心是什么时候丢掉的,如果哪天在别人身上偶遇了幼年时代的赤子之心,是不是会如获至宝,生怕他(她)重蹈自己的遗憾呢?如果自己错过的往事不可重来,看到另一个平行空间的自己,是不是想馈赠一份原本为自己准备的礼物,只想看看那个永远不能亲自成为的自己,会不会有机会实现那个曾经梦想中的未来?片尾最后两秒钟的画外音,至安语气坚定地第二次告诉大叔,她抵达安宁了,大叔终于露出淡淡的、深藏功于名的微笑,望向远方,从左侧走出镜头——他挽救了心地善良但人生观扭曲的至安,在那过程中挽救了心地善良但消极困顿的自己。细想:如果一个像极了自己的他者值得自己拯救,那么自己是不是更值得自己拯救?明白了这一点,便会开始把握当下,从此刻起,完成对自己的拯救和人生重启——前半生一败涂地又如何?无非从头再来,大叔记起来他去世的父亲曾挂在嘴边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片尾,大叔跟至安平等地握手,不再用教育小孩的语气和她说话,认可了至安已成为一个人格健全的“大人”。握着手,大叔说:“谢谢”。他在谢什么?我认为有两重意义,第一,是感谢至安帮助他认清了过去生活状态的错误,让他得以及时转向,救赎自己。第二,是感谢至安的阳光和上进,让他看到了自己对至安曾经的帮助没有被浪费和辜负。这一握手,表面上是大叔和至安握手,深层次则象征大叔和平行空间的自己和解,从此,那个过去忍辱负重、忽视自己的大叔,和现在这个成熟自信、优雅洒脱的大叔合二为一。
抵达安宁后,下一步呢?我认为,影片《我的大叔》结束的后续,至安和大叔,今后都应该在各自的道路上分别走好。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结尾,提供了一种思路:少年派在海上历经千难万险,终于靠岸回归了人类文明社会,那个代表他动物性的老虎步履蹒跚地走远、直至消失在丛林当中。类似的,在困难时期因为抱团取暖对他人产生的情感,如果不能升华,则容易异化成逃离现实的避难所,成为病态的相互怜悯和依赖心,让两个人原本该互相救助逃离孤岛的人,成为同时困在孤岛上不求解脱的难友。既然已经治愈,就是获取了独凭自己也能幸福的能力,那么在独立于彼此的空间之外、在更广阔宏大的叙事中,他们各自更精彩的人生才刚刚展开,未来可期,值得拭目以待,这是最好的结局。
写到这里,发现《天地一沙鸥》的歌词,特别应景:
朋友先离开我
让我独立生活
时间一直在催我
隔着千山万水难回头
理想怎堪挥霍
希望一点一滴会落空
如果挣不出这团迷惑
怎能好好珍惜每一刻
如果不是心中还有梦
又能忍住多少痛
我会拼命飞过天地的尽头
看人间更辽阔
如果不是一生都有梦
又能努力飞多久
我会拼命追求生命的感动
让考验荣耀我、教会我
青涩已离开我
羽翼渐渐成熟
时间一直安慰我
我已获得完整的自由
青春不该挥霍
夕阳一点一滴会染红
如果拿得出一些收获
请你期待相见那一刻
是的,治愈之后,需要独立生活,被时间安慰,追求生命的感动,获得更恢廓的人生观,这是心智上的长大成人。此去经年,在有了新的人生领悟和收获之后,请期待相见的那一刻——人生漫漫羁旅的许多相逢、分别、重聚,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