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中的四个主要角色,构成了几组三角结构的关系。三角结构,是最稳定但也最脆弱的结构,因为只要其中的一环出现了问题,余下的两个环节便会陷入一种既无法保持完整个体性也无法保持关系连结性的境地。
老一辈的三人行,展示的是一种外放和隐秘的爱恋,一种强求和隐忍的遗憾,一种逃避和死亡的悲剧。Siam的离去彻底宣告了这段三人关系的瓦解,变成了一根扎进Inn和Mol心里的肉刺,只要稍微一挑拨,便会疼痛难忍。而这段破灭关系最大的后遗症,便是把Inn这条52赫兹鲸鱼困在了那个名为“过去”的鱼缸里,具像化便是那栋与世隔绝的林间别墅,透过玻璃落地窗望去,是一整片生命力旺盛的森林,但也同时蕴藏着不敢触碰的未知性和危险性。他帮助村民修缮桥梁,对富余的水果蔬菜照单全收,对母子俩的无微不至,习惯避而不谈自己的感受,Inn是看起来是一个毫无个人欲望的人,他的处事原则是“我们改变不了别人,但重要是和平共处和非互相伤害。”一部分可能是本性使然,但其中或许也参杂着一些他因年轻时候羞愧的爱恋而给自己定下的惩戒。这也预示着Inn与Wang的关系,最终不会以一种双方都正视遵循本能的态度收场。
而家庭这个三角关系中,废墟感就更显而易见了。Mol和Wang看似维系着一种令人称羡的母子关系,说话可以不掌握分寸,甚至可以不以母子相称。但实际Wang早已意识到在家庭这个政治关系中,母亲一直位于统治者的地位,而自己则是反对者。母子关系的矛盾是一种梦想与妄想的矛盾,Wang的身上遗传了父亲爱冒险的因子,他的梦想是去探索未知的事物,是去寻找以为早就明白的人生奥秘,伴随着少年的无所畏惧,是一个活在未来的人。他甚至渴望一种失序,一种混乱,来打破如今建立起的虚假的平衡。而Mol看似开放但实则老派,她专注于活在现在,在工作上,导演的剧作总是新瓶装旧酒,对于一些新兴的文化嗤之以鼻;在对Wang上,她甚至不敢去稍微想象一下儿子可能离开自己的未来,永远把“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的质问挂在嘴边。都说活在过去的人抑郁,我在未来的人焦虑,活在现在的人平静。但是Mol,她是真的平静吗?她的选择更像是一种没有选择的选择,因为丈夫离世,必须用自己“妄想”的才能和智慧解决家庭生计孩子温饱,因为过去太痛了,她甚至不敢去验证对自己悲剧婚姻的猜想,不敢去畅想一个不在她掌控中的未来。这样的矛盾,注定了Mol和Wang只能扮演一种时效不超过24小时的完美母子关系,间歇性的争吵是一种必然。
然后一次有预谋的迷路开启的Inn,Mol,Wang这段看似有点诡异的三角关系。Mol寄希望于Inn这个调解者,指导者将Wang引导走向她希望的未来,但她没预想到的是,Inn的出现填补了Wang过往的空缺,在朝夕相处和灵魂碰撞中,爱情悄然发生。Wang其实是这个三角关系中精神最健康的一角,他知道只有诚实面对过去,才能更好的修正现在,迎接未来。三岛曾经说过:“残酷也是少年的特征。”起初的Wang总是在以一种莽撞无畏到咄咄逼人的态度在向Inn寻求他内心的真相,而不在乎这所谓的真相是否牵扯着他人一条尚未愈合的伤疤。而“关怀体贴的秉性,是在成长的过程中,和大人特有的狡猾心眼一起发展出来的。”在那个驱车逃离的雨夜之后,在那张慌乱中被打翻的桌子之后,他也从一开始询问是否可以同房的胸有成足,挑逗感,转变成了寻求最后一个拥抱时候的小心翼翼和乞求感。我觉得在那个最后告别的时刻,Wang意识到了,即便是活在未来的人,比起引以为傲的直觉性,更重要的其实是一种权衡。顾全大局说起来俗套,但学会不以自己的框架来限制他人可能是Wang在当下对自己的一种说服。
而如何处理过去,现在,未来这个三角关系又是每个人的人生中需要面对的难题。那时候Wang还没意识到,这座名以他命名的桥,除了起到沟通Inn与自由深海的作用之外,其实也是他通往成长的必经之路,而且是单向通行的,没有快捷路线的,不存在容错区间的,甚至不会有人伸出援手的一条必经之路。而他的过去,藏在了那个破碎的拥抱中,困在了52赫兹鲸鱼的鱼缸里,浮现在会饮集的每一个句读中,他与Mol的现在,在和Mol喋喋不休的返程途中,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其实又有些东西已经默默改变了。而在经历了现实的妥协,爱恋的缺憾,和成长的钝痛后他还可以保持着自己的直觉与信念去面对未知的未来吗?我不知道。但学会面对未知的恐惧也是人生必经的课题。值得庆幸的是,Wang还有时间。是的,我们都还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