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也是“漫长遗忘”的开始,越到最后,剩下的记忆越是清澈、真诚。
八年四季的时间变换,拾起、飘落、又拾起只属于秋季的枫叶书签,时间与死亡签订契约,一点一点剥去父亲坚硬的外壳。润物无声。
东先生家有两个女儿,姐姐麻里婚后随丈夫移居美国,是传统的家庭妇女,妹妹芙美未婚,依然在为理想努力。东先生很少说话,有些傲娇,他几乎是依靠神情或肢体语言构建出一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父亲/爷爷形象。(在山崎努爷爷的另一部电影《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也是》也是)且大多数时间都沉湎在过去的记忆里。透过影片的一些蛛丝马迹其实不难发现他对芙美曾经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希望她能“继承”自己的职业。生日会上执意要借书给芙美;以为她已经当上了老师;就连丧礼上遇到的朋友也以为芙美应该是“女承父业”了。东先生或许在芙美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为她预设了一条“理想”的人生道路,而实际上,芙美没做老师,做了厨师。在影片没有呈现的地方,在东先生和芙美之间也许有过一场激烈的斗争,是关于父与女的较量,关于亲情与个人的角逐。后来芙美逃离了,以致和父母同在一座城市生活,却从正月到十一月没回过家,母亲需要以“钱”做借口才能骗她参加生日会;以致在饭桌上听到父亲的病情时,流露无法接受的情绪。父亲仿佛一夜衰老,坐在书桌前如秋季飘落的枯叶。萧飒、静默。强势的一方倒下了,弱势的一方显得又些迷惘。
“阿尔兹海默症”在影片是一个稀释父女矛盾的契机。芙美第一次创业惨遭失败,带着愧疚的意味忐忑地向父亲解释自己的工作,却意外地被赞有出息;没有送出的曲奇饼,父亲却吃得津津有味。时间带走的似乎不只是父亲的记忆,还有他的严厉和固执。它几乎不是一种病,更像是上天对东先生的捉弄,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情感全部铺开在亲人和观众面前。
——“走不进别人的内心,好痛苦。”
——“别愁兮兮”
——“悠悠地来。”
东先生是个怎样的人?“脾气又倔,满脑子工作,家里的事从来没有管过。”这是麻里对父亲的评价。在麻里的童年里,父亲东先生发挥了怎样的作用。我想应该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一个好的教育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父亲。所以,当麻里的丈夫恰恰就像曾经的父亲时,她只向母亲请教“所谓的夫妻到底是什么?” 面对小崇的叛逆,又刻意支开母亲和妹妹,向父亲请教“应该怎样做。”相比妹妹芙美,麻里更在意的是建立一个完满的家庭,大概是因为想要从其中获得在父亲那里缺失的爱。她对父亲说:“一直想要变成像你和妈妈那样。”其实是想要成为母亲那样的人,和父亲这样的人相处。但在成年以后的生活里你所遇到的很多问题,即使去找妈妈,她也没有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妈妈再也不能用“你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搪塞关于夫妻之间的事情,以致在奔溃的瞬间,麻里只能以强吻的方式来夺取本该属于她的爱。
麻里哭的时候,镜头转向了已经走到生命晚期的东先生,画面里的他表现出悲伤的表情,或许还有一些愧疚(毕竟这部电影里的“阿尔兹海默症”真是很神奇的病)。因此,当小崇出现的时候,爷孙两代人的最后一次挥手,看起来即是道别,也是嘱托。“以后要好好爱我的女儿。”
这世间存在一些东西,时间和死亡也无法夺走——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句话:“是时候了,我想把曜子你正式介绍给我父母。”最重要的物件:蓝色盒子的柚子糖。所谓夫妻到底是什么,也许要走过“漫长的一生”才能知道。
但“阿尔兹海默症”不能用来等同温情,影片置入了太多刻意的煽情对白,对于母亲照顾病人的辛苦却只是略略提及,因此失去了真实的质感。
男性权威意识也很强烈,芙美努力工作的最大目的是获得一家之主东先生的认同,而教会她基本厨艺的母亲却被忽略;圣诞、生日戴奇怪帽子的规矩也是由东先生确立的,家庭的其他成员只能遵守;麻里渴望得到的爱也是以父亲、丈夫这类处于掌握家庭权力的男性为基础,但影片里明明还有妹妹、母亲这类女性,难道她们的爱就如此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