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农民工编剧是如何被逼到绝境的!
编剧:张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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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地狱之门打开的时候,我妻子刚怀孕两个月,我们一家租住在山东潍坊,穷且安乐,憧憬着如何把即将交付的新房简单装修一下,给宝宝一个自己的家。
那一刻,无论如何我也想不到,18个月后,我们一家被彻底打入地狱深渊。
从2019年5月15日,电视剧《创业年代》把我和怀孕的妻子骗到成都,无赖欠薪并把我们赶出宾馆开始,多米诺骨牌便已经倒下,之后引起的连锁反应如同大雪崩,让我们一家在绝望中苦苦煎熬。
是忍辱偷生苟活于世?还是不惜代价讨还公道?还是鱼死网破血战到底?18个月来,我在一次次血淋淋的噩梦中崩溃,又一次次催眠自己站起来艰难挣扎……
2020年10月,我决定无论如何要给自己,给家人,给死人一个交代。我揣着从高利贷借来的钱,前往北京讨个公道,住不起宾馆,只能借助在朋友家中。
我每天奔波在各大政府部门,递交各种证据和信访材料,甚至一遍遍下跪哀求;深夜则踟蹰瑟缩在通惠河畔,寒风凛冽中等着朋友回来开门。
作为一个只会宅在家里闷头码字的小编剧,七年来,我沉浸在创作中,自觉与世无争,更不给政府部门添麻烦,而今却被活生生逼成了一个《秋菊打官司》《我不是潘金莲》的现实真实案例,接下来,甚至会被逼入《窦娥冤》的剧情走向中,人生之荒诞,实在是任何剧本都写不出来的。
耕读三十余年,写剧本七年,自觉也算小小文人一介,穷且益坚,风骨铮铮。
如今看来,我算个什么东西?算个什么文人?不过是一只妄图撼动恶龙的小小蚂蚁罢了,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任人踩践。
实在是可笑至极。
秋冬之交的北京,寒意侵人,唯一能给我希望和温暖的,便是我一辈子从来没有进过的各大政府部门;是七年来在北京认识的各路朋友;是能让我发出声音的各大媒体平台。
这一年,我38岁,北漂成为一个编剧已经七年。
这一年,我已经穷途末路,深陷中年绝境,编剧之路已经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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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7日,我带妻子去邻村探望舅舅。
那天,舅舅刚从果园干完农活回来,身体康健,气色极佳,中午还做了最拿手的全羊汤,爷俩小酌一杯啤酒。临走前,我们一家在院子里石榴树下拍了几张合影。
当时谁也想不到,53天后,这次相聚竟成阴阳永隔。
5月15日晨,妻子检查出怀孕两月,我们一家决定老老实实呆在潍坊,守候宝宝出世。
不料,中午,电视剧《创业年代》出品方北京欢乐源泉影视传媒有限公司的电话,把我们一家拖入了炼狱之中。
该司苦邀我去成都救火,本不想去,敌不过对方苦苦邀请,各种感情牌打了出来,像我们这种只会宅在家里闷头码字的小编剧哪里是这种老江湖的对手!最终,我还是带着怀孕的妻子去了成都。
从我答应这个项目开始,该司该剧各种负责人便开始各种魔音催促,“全剧组几百人都等着剧本开机呢……”,好像这一切损失都是我的罪过。
我催对方签合同,对方拿查税严不方便走账为由推脱;我催对方付定金,对方说账上只有几千块钱,实在是困难,都是多年的兄弟,还能坑你不成?
我能怎么办?罢工逼对方吗?我相信绝大多数编剧都干不出这种事来。
妻子是北方人,第一次来成都,水土不服,吃不下当地饭菜,频繁呕吐,我既要熬夜工作,还时时担忧她和腹中宝宝,心力交瘁,毕竟这一年我已经37岁了,6年的码字生涯,没白没黑、没假期、没保险、没稳定收入、全靠烟酒红牛支撑的变态工作和生活方式,让我一身伤病。这么多年来,我从来不敢去医院做体检,生怕查出什么大病来,整个家庭便彻底崩溃了。
写完八集剧本后,我工作已完成三分之二,对方却突然翻脸把我们辞退,不仅分文未付,还让我们自己搭上了部分差旅费,我们在成都举目无亲,只能呆在宾馆苦苦哀求对方,对方却将我们夫妻赶出宾馆。
万般无奈,我们只能去北京他们公司哀求,对方却避而不见。此时老家传来噩耗,舅舅突然脑溢血进了医院,我一边往老家赶,一边哀求对方付款,哪怕只付部分也好,我得救人啊,对方却说这事跟他们没关系,并将我拉黑。
当时守在舅舅身边的,只有几个七老八十的农村老头老太太,能有什么办法?
等我到家已深夜,舅舅已经不治身亡。
舅舅一生未婚,上无父母,下无妻儿。我刚读大学时,父亲横死,是舅舅供我学业,视我亲如己出。他病了,我倾家荡产也要救,积蓄全搭进去了,杯水车薪,只能卖房子,可卖房子也要时间啊。
刚处理完丧事,妻子又因为这两个月的奔波和折磨,出血进了医院,我们只能放下所有事情,全力保胎……
没等一家缓过这口气来,春节期间,妻子生下女儿三天后,脖子突然长了肿瘤,直接从产房转了手术室,病因是怀孕期间保养不当,千里奔波担惊受怕所致,这一生孩子,身体极度虚弱,病情一下子爆发出来。
手术必须全身麻醉,妻子刚生完孩子,医生不敢做,只能在医院输液控制病情,连过年都不能回家,我也只能在医院和家庭不断奔波。
宝宝没有妈妈照顾,只能依靠我一身伤病的老娘,此时我们已经负债累累,婴儿奶粉、用品,全靠朋友们支援,才能勉强支撑。
接着,疫情又至,此时妻子的病情已经无法控制,肿瘤胀得跟要爆裂的皮球一样,高烧不退,潍坊各大医院的医生束手无策,建议我们去北京治疗,可全国各地都在封城,我们怎么去?
那一天,我抱着妻子和宝宝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几次都想直接从楼上跳下去,也省得一家人继续遭罪……
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熬过了这一劫难,老娘却又因为操劳过度担惊受怕,病倒在床……
18个月了,依靠朋友帮助和网络贷款,我们一家苟延残喘到了现在,负债累累,欠款六十多万,现在资金链已经断裂,我们一家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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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讨公道一个月,老娘、妻子、宝宝又相继病倒,各种催款信息刷爆手机,我不得不狼狈逃回潍坊,前路如何?我不知道,这条路我已经看不到希望,眼前只有绝境。
五百多个日夜来,记不清有多少个半夜,我都被血淋淋的噩梦惊醒,车祸横死尸体变形的父亲,脑浆破裂一身血水的舅舅,深夜医院走廊上痛苦呻吟的妻子,饿死的婴儿,被烈焰焚烧的无数仇人尸体……
怕惊醒老人和孩子,我只能躲在洗手间,又哭又骂,这G草的世道,我只是一个小小文人,有点小小的风骨,年轻时候,我也长发飞扬,站在通惠河畔立誓,五年内,我要在中国影视圈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现实狠狠给了我一次次毒打,但我从来没改变初心,既然不能扬名立万,那就照顾好一家老小。
我活了快四十年,在影视圈也混了七年,我一直坚信男人的一诺千金,要大过白纸黑字的合同,对于朋友的要求,我也一直尽全力相助……
我明明是去帮忙,怎么就被逼得家破人亡?
我明明是去帮忙,怎么就被逼成了人憎鬼嫌的破落户可怜虫?
我到底做了什么孽?怎么就被逼的连我自己都唾弃自己,一个傻笔窝囊废,读书读傻了读废了,活着干什么?死了算逑。
无数个不眠夜,我心如死灰,想着就这么算了吧,他们在京城耕耘几十年,势力庞大,还有神秘的保护伞,我只是小农民我只是小蚂蚁,惹不起资本家老爷们,被人欺凌被人碾压了又能怎么办?只能一家人抱着等死。
但每当看到宝宝的照片,看到一家老小的凄惨,想到这五百多个日夜的折磨,一股股怒火又开始上涌,烧得我牙痛头痛浑身疼痛,只想着既然要死也要拉上仇人垫背,索性烧一个干干净净。
反正已经被逼到了绝境,爱咋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