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试着从“生命政治”(biopolitics)的角度来解释“真狮”版《狮子王》对观众引起的不悦,以及观众对其“面瘫”的批判和对“表情”的呼唤。
《狮子王》的故事,是一个“生命政治”的神话。“生命政治”是福轲后期主要关注的领域。他从社会医疗活动中发现了与“规训权力”并行的“生命权力”——“规训权力”旨在创造出一种有用的个体身体,而“生命权力”关注的则是“总体上人口的治理”,“它关注的是繁殖、出生率和死亡率、健康水平和寿命变化。”另一方面,“生命权力”与“君主权力”不同,“君主权力”的核心是“让人死”,它拥有无限的致死权力;而“生命权力”的核心则是“使人活”,18世纪中期以来的社会核心目的正是人口的安全。这在辛巴(及木法沙)与刀疤的争斗中可以看出,这个故事正是一出“让人死-使人活”之间的治理术争夺,不论是观众作为现代社会公民,还是迪士尼作为普世价值的附和/生产者都理所应当地认同于辛巴所代表的“生命政治”的治理术,而如同“牲人” (homo sacer)在“生命政治”中的征兆性存在,“真实动物”也成为了整个神话的崩溃点。
“牲人”是“生命政治”的征兆,是从内部否定普遍性的例外点。“生命权力”的根本目的在于“使人活”,却在最终导向了“死亡权力”,如死刑的存在,死刑并非为了报复其罪行,而是为了保卫社会的安全;战争的目的不是屠杀他人,而是保卫自身。这种“死亡权力”最终的典范就是纳粹对犹太人的屠杀。阿甘本描摹了集中营的诞生:为保卫雅利安人血统的纯洁性,犹太人需要被屠杀。犹太人生来拥有德国公民的权利,接下来希特勒通过禁令将其降为次等公民;纽伦堡法案将其降为居民;直到水晶之夜后,后连人权也剥夺,犹太人成为了“赤裸生命”,成为了“牲人”。“牲人”来自古罗马时期,这是一种被剥夺全部政治生命,甚至连献祭也不被允许的人,阿甘本认为人拥有两种生命,“赤裸生命”(bare life)、“意义生命”(zoē),“牲人”便是被剥离“意义生命”的动物,是整个“生命政治”的至高例外。在《狮子王》中,观众可以辨识出“牲人”的存在,辛巴被蓬蓬和丁满带到森林,肉食者们遵守了“生命政治”式的协议,而为了生命的延续总要有生物被吃——那就是虫子。虫子便是《狮子王》的“牲人”,它们无法言说,非“动物”,被剥夺了“意义生命”可以被随意屠杀。而问题在于,观众从历时性的符号系统带来的经验表明,“虫子是动物”,它却被“至高决断”排除在外,这一刻被观众通过两重符号系统间的差异捕获,成为对“真实”不安的典范。
那么,我们依然需要解释的问题是观众对“真实动物”的不悦。《狮子王》的动画版与“真狮版”故事几乎完全相同,区别几乎完全在于话语——由于关注点的集中以及为了方便讨论,我更多关注在它“真实动物”的能指上。从“真实动物”的能指上我们至少可以连接到三个文本系统内:现实的动物:animal、动画版的动物:animoyen(animal+citoyen)“真狮版”的动物:anim。无论哪一版《狮子王》的动物,都是以“赤裸生命”和“意义生命”共在为前提的,区别只是其能指层面。动画版的动物能指我称其为animoyen,“即是动物又是公民”,是一个非分离的共在状态。而“真狮版”我们姑且称为anim,以其能指相似性与animal相连,以蓬蓬为例,anim的蓬蓬是一个可以和辛巴“哈库拉玛塔塔”的快乐野猪,而animal的蓬蓬则是一个必然被辛巴捕食的动物。蓬蓬无法被捕食是在于“意义生命”的在场,而悖论的是,anim作为遮盖在原本animoyen所指上的能指,不断隐喻着animal,animal是动物,是“赤裸生命”,它不断提示着“意义生命”的不在场,而使“意义生命”无法被anim所表征。这正是真正不悦的来源——“意义生命”的无法被表征与“赤裸生命”的随时在场,这不断提示着观众:我们必须面对“生命政治”建筑在“赤裸生命”之上,而“意义生命”面临着被剥离的处境。
最终,观众将不悦命名为“面瘫”而呼唤表情的回归。我也终于能回到熟悉的领域来解释这一切,这是一出上演了几千年的精神分析戏剧,是对阉割事件的又一次重演。小男孩将penis误认为philus的能指,而在目睹母亲没有penis时,便将这一事件与母亲philus匮乏相联系回溯性地命名为阉割,惧怕发生在自己身上。为应对阉割焦虑,他需要寻找到一个象征物,从而否认阉割,这是恋物癖的结构。观众对表情的呼唤享有恋物癖的结构。anim所提示的“意义生命”的缺场引起了观众“意义生命”被阉割的焦虑,他们回溯性地认为原因在于anim对oyen的缺失,而事实上这只是能指的更换引起的外延表意。观众为了否认这一事件,终于将oyen通过相关性转喻为“人的表情”,而我们都知道,animoyen是一个“既是又是”的能指, anim下也有着完好的“意义生命”,表情只是一个否认这一回溯性事件的幻象。
参考资料:
[1] 汪民安. 从国家理性到生命政治:福轲论治理术[J]. 文化研究,2014(1):100-118.
[2] 吴冠军. 生命政治:在福轲与阿甘本之间[J]. 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5(1):93-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