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读高一时,有一天忽然开窍了,喜欢上了写东西。语文老师说,喜欢你就写,就算半夜忽然想写也没关系,爬起来写下去。
这句话让人疯狂。后来很多个夜晚和课间甚至上课时,我都在写写写,写日记,写信,写小说……工整地誊抄到绿色格子纸上,贴上邮票寄出挂号信,一封封换回报纸上的铅字和稿费,帮我度过了困顿无比的高中三年。
高考填志愿时,语文老师说,你应该去报某某大学的戏剧影视文学,那个最适合你。我一头雾水,我的父母也没有特别坚定。后来每隔几年我们碰到他,他都会说可惜。
一念选择通向不同的路。就像我打开《天才基本法》第一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大学毕业,学了不是很喜欢的专业,觉得要工作了就去找份工作,也知道到年龄了就要结婚于是开始相亲——普普通通,就这般假装成熟地早早妥协,摁着自己头皮开始随波逐流。
意外的是,她的父亲感到遗憾。年纪轻轻,这么早就放弃了吗?你不是喜欢数学吗?你不是有喜欢的男生吗?为什么不学数学,为什么不追求自己喜欢的人?——这个父亲大逆不道,和大部分电视剧里我们看到的父亲都不同,他觉得女儿选错了。
电视剧里设定的人物,就以数学为目标,开始构建小径分岔的花园。里面每个人都有两种可能,一种通向选择喜欢的路,一种通向现实遗憾的路。但两个世界并不完全对立,惊喜和失误交叉运行。每种选择虽然有它实现目标的可能,也必然带来相应的代价;不存在一种选择比另一种更圆满,总会留下遗憾。
这和我们熟知的穿越题材的故事不同。借助于幻想,我们总以为,回到另一个选择的道路上一定会通向更好的自己。——就像我成年以后每每想到自己没有听从语文老师的建议就捶胸顿足,为什么我没有勇敢一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听到的答案和剧中的林朝夕很像,和裴之妈妈的话很像,和张叔平的话也很像。我这样普通,没什么天赋,我怕我拼尽全力也没有好的结果。
一种假设像巨型阴影遮蔽了前路。它还没有发生,却被我和周围的人认为一定会发生。因为大多数人都会通到那里——喜欢学数学,却不一定能成为数学家;喜欢写东西,却不一定能成为作家;喜欢学音乐,却不一定能成为音乐家。——与其带着期待去争取,不如一早就放弃期待让自己心里好过。在面对用尽全力换来的挫败时,我们也会心安理得一些:毕竟,我不是那么100%努力的嘛,这样普普通通的结果也很公平。
普通的孩子林朝夕,就这样放弃努力去走普普通通的路。不普通的孩子裴之,也因为母亲对不普通导致疯狂的担忧,也放弃努力去走普普通通的路。他们在曾经离自己心爱的事情上最近的时刻,仅限于读书时。当走上社会,他们总会做出选择,选择做一个远离自己心爱事物的普通人。——这让人感到悲哀。
无数人复制着裴之父亲的现实。喜欢打拳,也打得很好,却安心做一个警察。老婆说你该升官了,你该加薪了,所有的企盼就是打好这份工,不要妄想靠“天赋”锦衣玉食。——裴之母亲更是现实无数父母的复刻版,她不相信人生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是真正的幸福,她只相信大部分人走的路是唯一的幸福。
再看老林时,我感到他的身上闪着童话的光辉。天才从云端坠落,生活窘迫,不拘小节,像古典文学中的隐士,却从未放弃探索数学的理想。这样的人在现实中,一定是个疯子。
他的女儿也一度怀疑他的。父亲的不负责任让她必须早早成熟。放弃不切实际的“理想”,尽早进入社会。在我们这个一切关系事物都成商品的年代,爱好是什么奢侈品,不仅需要概率极低的天赋,还要无穷无尽的付出。为生计殚精竭虑的家长们,做不到。
父女对话代表了两种价值观的碰撞。
父亲问,你不打算考研了吗?
女儿说,我和数学的距离差了四年!
父亲说,四年很久吗?
父亲问,我们家很穷吗?
女儿说,穷。
父亲言下之意,穷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吗?
女儿的默默不言已经作答,穷的问题很大。
有趣的恰是,在我们真实生活中,这样的对话场景往往是反过来的。往往是,孩子想要去做什么,被认为是天真不切实际的幻想。家长总以为家里的条件还不够好,还不足以让孩子尽情地做出选择。
在看到倒置的父女关系时,我觉得这是一个美妙的假设。假设家长能够保持年少时追求梦想的天真,有一天他们的天真也会像基因一样牢牢地在子女的生命中显现出来——林朝夕最终还是选择了数学,没有放弃。
和剧中让人羡慕的天才裴之相比,林朝夕的选择会让更多普通人产生共鸣。她可以去考研,但是努力了也不一定能考上。她穿行到芝士世界可以凭借作弊的成熟人格在那里获得更好的生活,但是她不能忘记草莓世界还有一个躺在病床上的爸爸。她在芝士世界成绩突飞猛进,但同时也面临失去友谊的难过……
一路通关的爽文固然爽,但更多人面临的选择就是这样,得到A一定会失去B。剧中最打动我的一段是在她第二次穿行到芝士世界时,对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回到草莓世界照顾爸爸,她难以抉择。她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问老林,老林说,如果我是那只小狐狸,我会回去。如果我是那只受伤的大狐狸,我希望她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