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狗十三》之前,我们已经在不少作品中见证过国产青春的“憨痴”与“狗血”。除开《十七岁的单车》《阳光灿烂的日子》等少量佳作,多数导演习惯于对逝去的青春时光进行臆想或是追忆,不是“堕胎”“早恋”就是“摇滚”或“情伤”,经过蓝白裙子和栀子花香美化和修饰的少年情怀也许能代表导演内心某个层面的真实,却与观影者的情感期待相去甚远。
相比起正被差评碾压的《二十岁》,曹保平的确在《狗十三》中避开了上述题材雷区,但这并不意味着该作品的成功。事实上,《狗十三》同样集合了国产青春片的大量槽点,颇值得作为青春电影的拙劣样本被解析。
青春期少女同时承受着家庭重构和陪伴缺失,于是移情至狗,经历了种种同家人的相聚分离,情感的亲密疏远以及冲突的压抑和爆发,最终实现了与成人世界的隐忍和解。这本是一条容易被理解和被接受情感线索。但在中年导演添加的冗余冲突和过度诠释中,几乎失去了观影趣味和美学意义。
首先是人设上的刻板单薄,通过导演作为中年男性视角的理解,少女要么沉默忧伤,要么任性嘶吼;成人则总是思维简单不近人情。主角与宠物的关系,对成人规则从抗拒到接纳的转变算不上自然,爷爷的态度转换,父亲的两次暴力和最后的崩溃则更显生硬。年少不等于简单,少女的思维和情感也应该更为丰沛复杂并充满张力。
在此设定之上,少年情感世界被描述得粗糙简陋,为了小狗满街呼喊,对待和表达感情草率直白,它与成人两个世界的关系要么生冷对立,要么便是咬牙忍受。这是大多青春电影的套路,证明着导演思考和构建青春世界的懒惰与粗暴。相比起《关于莉莉周的一切》《无人知晓》等片中少年们极为丰富敏感的内心,对成人社会和外部世界的试探、警觉、犹豫和压抑,国产片中的青春时光并未真正得到第一人称的叙述,而总是被另一种散漫的第三视角进行阐述。看似贴近生活的少年故事,却被抹上了莫名模糊的色彩和光晕。以至于即便我们能感受到导演试图传达的情绪,也要在观看之后,在内心完成多一步的情感诠释,如同古典音乐的三度体验,方可领略到这份“二手青春”。
青春故事绝非不能与现实接触,像《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燕尾蝶》或是《坏孩子的天空》,都有着对残酷青春的精准描摹,这些成功作品的共同之处,正在于真正站在少年的视角,来审视我们面对现实人生时的压力、困顿和改变,时光不仅驱散激情、磨练心性,也让我们眼前的世界逐步变得温和。在《狗十三》中,表达的同样是少女的转变,但个人体验和温情的缺失,从第三视角只能看到个体的改变,外部世界却仍然冰冷强大,即便能够理解导演设置的隐喻,仍然缺乏足够动人的力量。
青春如此美好,因为它的拙朴与热血,因为我们敢于孤身一人,顺从自己的理想,同现实压力和命运捉弄努力抗争。最终的和解并不是世界的改变或是自己的屈服,而是经验与伤痕改变了看待彼此的方式。这份情怀值得被珍视,被细致叙述,却不应该被曲解、美化和修饰,就算是追忆年少往事,我们也不该站在高处审视过去的单纯和稚气,那不仅是一种创作上的不真诚,同时也让作品表达本身失去了应有的力量,这便是所有国产青春电影的导演们应该反思的核心。
发表于《每日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