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部名为《国家破产之日》的电影在韩国上映,影片在试图探讨席卷亚洲的金融风暴的同时,也极其有勇气的将矛头直指当下的韩国社会。当过去的投机者成为了如今金融界的大亨,当年靠撮合韩美深度贸易合作和经济支援的官员成为了如今的掌权者,看似如今的一切风平浪静,但实则暗流涌动。我们无法不去担心,官商勾结,权钱交易,将国民的生计放在第二位只为追求财富和权力的事情不再重演。
韩国影人的勇气从此间便可见一斑,近两年韩国经济面临的主要问题集中在通货膨胀及就业问题上,当韩国不断依赖进出口生意来拉动国内经济发展时,其经济发展必然受制于国际上的物价调整和变化的影响,而后者,虽然政府发布了一系列提供薪酬和有利于低薪酬劳动者的政策,但是对于企业经营者并没有配套的措施出台,如此所产生的结果便是即使国家有规定,但是企业为了生存不招工或者裁员,结果对于就业率来说还是提升空间不大。
当然,笼罩在韩国经济上空的那一大片乌云,从一开始就存在的,便是大财团对于国家经济的垄断和控制。就像在《国家破产之日》当中大财团与政府的官商勾结,既得利益者之间实际上已经组成了坚实的联盟,从立法行政到市场调控,普通老百姓在这样稳定的金字塔结构当中根本无法分得一杯羹,更别提什么打入上层社会了。
如此,我们便更能理解在李沧东导演的《燃烧》中,钟秀对于ben所代表的盖茨比们的愤怒了,无法逆转的阶级,一切都成了虚妄的奢求。对于钟秀来说,将ben化为迫害女性的恶魔,便更加顺理成章,因为他唯一能表达愤怒的途径,就是在他不断敲打的小说中。
对于阶级的愤怒,对于现状的不满,韩国电影中处处是对于韩国人所处时代和社会的反思和批判。这些影人从未想过颠覆些什么,他们只是为自己所生活的地方表达着他们的担忧。反观我们呢,南京的那所学校,封锁,推责,将404贯彻到底,我们不是不愿意相信,而是不敢信了。看看社交网络上的一片声讨吧,躲得了一时,但有些问题早晚要正视。
因在《请回答1988》中饰演“狗焕”成名的演员柳俊烈近两年开始转战大银幕,其所主演的两部电影《毒战》和《钱》都收获了不错的评价。前者改编自杜琪峰的同名电影,俊烈在其中饰演原版中古天乐的毒贩角色,其充满爆发力的演技给观众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后者,便是今天要和大家重点分析和读解的作品,片中,俊烈饰演新晋的股票经纪人赵一贤,一次机缘巧合下他被邀请在代号为“号码牌”的证券家手下做事,在一系列金融游戏之后,赵一贤慢慢成为了有钱人,但也逐渐迷失了自己。
正如片名“钱”一样,影片所探讨的核心依旧是有关韩国的阶级问题以及贫富差距等现实议题,赵一贤所代表的就是从底层试图想冲破束缚成为上层人的普通人,其在与“号码牌”接触的同时,也在不断面临着道德两难的选择。虽然作为商业片其所具有的“造梦”属性以及合家欢式的大团圆结局是必不可少的,但是片中所涉及的敏感话题同样值得人们深思。
一场虚幻的暴富白日梦
片中,一贤初登场的身份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社会和家庭背景的农村出身的普通人,正如他自己对于数字的看重一样,他并不知道暴富要失去什么,但是他明白如果想改变命运就必须赚到“钱”。在剧作法则中,有提到过角色在登场时所坚信的“伪命题”,这会成为他开始的目标动力,但这个目标未必是正确的,人物需要通过经过教训和挫折醒悟到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是错误的,进而发生改变。
就如在之前推荐过的《摇摆狂潮》中的主人公基秀一样,他在影片开场坚信自己是反资产阶级,反美帝国主义的英雄,但是随着他迷上了踢踏舞,以及与舞团的交往,他开始意识到自己开始所坚信的并非正确和自己想要的。
回到本片,一贤在片中作为底层普通人的代表,导演在影片的前一个小时几乎给了观众一个梦幻白日梦式的故事展开。从郁郁不得志,甚至一度将酒疯撒到上司身上,到被“号码牌”看中,开始靠暗箱操作股市挣黑钱。一贤整个行动线显得十分顺利,并没有太多的挣扎和犹豫,观众看到的更像是一次肆意的挥霍和沉迷于自我成全的狂欢。
从一笔赚到几个亿,到买房买车,甚至换掉了女朋友,他就如其它所谓的“暴发户”一样,享受着富人的快乐。但是就如我说的,这个想要有“钱”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伪命题,因为此时一贤并没有意识到想要挣钱要付出的代价。
虽然在活动初期一贤所做的一切都进展顺利,但实则他一直都是被要求,被操控的。一贤所做的,不过是一次次顺从的执行着“号码牌”下发给他的任务,他就像一台机器一般行动着,虽然财富积累得愈发的多,但是他并没有创造财富的主动权。
就如一贤和观众到最后都不知道“号码牌”叫什么一样,这个名字只是一个代号,仅仅靠“号码牌”一个人是不可能操纵整个股市的,那么他也不过是一个代理人而已。其背后所隐藏的,正是整个国家不可撼动的利益集团,影片虽然没有直接去呈现这个群体,但是处处可见他们的踪影以及手段,比如为了操作股价不惜干起了杀人的勾当,为了不让消息泄露,直接将相关的参与人灭口。
当一贤询问“号码牌”明明已经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还要如此冒风险的做这种黑生意时,“号码牌”隐隐的一笑,没有给一贤一个明确的回答。此时的“号码牌”到底在想些什么,钱于他们或许没那么重要,但是作为一种欲望的投射,这些数字能够满足他们的一种快感,一种对于他们所属特权阶级的安稳感。
片中有一个地方反映了这个细节,就是当一个男孩拿着手机拍“号码牌”和一贤时,“号码牌”温和的走到男孩面前踩碎了男孩的手机,但随即又给了男孩一大笔钱,男孩的母亲看到这个钱之后没有说什么,而是一脸的惊讶。这就是对于“号码牌”的处世之道,钱与他们就如工具,可以帮他们稳固自己的位置,让他们在一切事情面前都畅通无阻。
一贤在影片的后半段开始愈发的小心和谨慎,一方面当然是因为他受到了道德的谴责和压力,但是更多的是他因为财富的增加,变得开始有所顾虑,不再像曾经一无所有时那样无所谓。正如那些走上高层的既得利益群体,为了维护住自己的地位他们总是会不择手段,甚至不惜触犯法律,当这样的群体与国家的法律部门同流,其可能造成的影响便可见一斑。
导演在片中有意去模糊贫富之间的二元对立关系,一贤一定程度上横跨了贫与富,他前后截然不同的待人处事的状态恰反映了这一点。就如片中前半段他在家庭中总是默不作声,后半段却因为母亲的勤俭大发雷霆,一夜暴富固然是所有人的梦想,但人们真的有承担这份财富的准备么?无论在公司处于什么身份的人,都有着他们的难处和苦衷,就连被放在对立面的金融检察院职员,他的所作所为也是为了给女儿买上一台ipad以及供他学跆拳道。
说到这儿笔者不得不提一下去年暑期档的《西虹市首富》,同样是关于一夜暴富的故事,《钱》所涉及的角色身份认知上的错位,将贫富问题完全置于观众眼前,通过直接剖析的方式加以呈现。
而《西虹市首富》,片中除了看到主人公肆意挥霍金钱顺便撩妹以及燃烧卡路里外,并没有看到创作者对于贫富问题的思考以及对于相关议题的批判,无论从深度还是故事主题的丰富性上都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当然,片中对于一贤的塑造也并非完全没有问题。其一直被牵着走的角色行动,虽然是故事情节的需要,但是这种设计多少牺牲了角色本身可挖掘的丰富性,行动多过角色本身,使得其后半段的反转多少有些牵强。无论是与女友的亲密关系,还是家庭关系,俊烈的表演都多少有些刻板,没有很清晰的呈现出角色原始的状态。
膨胀的欲望之下的恶之花
除了一贤之外,导演还通过诸多角色表达了对于“欲望”本身的反思。作为国家公务人员的韩志哲,虽然其行径是为了公义,但是在具体的查证过程中却是越权和违法的,他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针对一贤,其行为背后的驱动力很难被认为仅仅是为了正义,更像是一次为了报复有钱人的自我满足。
同样为“号码牌”工作的那些被杀的股票经理人们,他们每个人都为了生计而奔波,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期的野心大增,被欲望驱使而逐渐放下了内心对于道德和法律的边界,他们无一例外的在最后受到了惩罚,包括那个想要向韩志哲揭发真相的刘敏俊,他的行为更多的像是因嫉妒而展开的复仇,因为看到被自己领进门的后辈竟然超过了自己,甚至将自己踢出游戏,而大为愤怒。
至于一贤的好友,出身富二代的全友胜,虽然一直看起来是很看重情义的同事,但是他的放松和幽默更像是一种无形的炫耀,而这种炫耀也刺激着一贤。友胜每次登场基本都是在撩妹以及喝酒,他的消遣方式显示着他物质的丰裕以及对于精神生活的渴求。相比于为了生计忙碌的一贤,可谓是天差地别。
畸形的社会分层滋生出了诸多的恶,因为不公和差距,人们开始愈发的对彼此产生仇视和敌意。刘敏俊对于一贤的嫉妒也好,一贤在友胜面前的自卑也好,那朵恶之花就是如此肆无忌惮的生长着,它终会吞噬每一个个体。导演为观众呈现了恶的不同面向,欲望的肆意膨胀只会导致一个又一个的悲剧,片中的人们就像是一盘棋局上的棋子,他们无法真正意义的脱身,因为他们终究无法真正掌握话语权。
回到一贤的角色本身,其在片尾“英雄式”的行动好似将其所做的一切违法的勾当一笔勾销,如此的处理当然一方面是商业片所需要的大团圆结局的需要,但更多的,这样的结尾恰是导演提供给观众的一种选择。
如果你认同一贤,那么你就必须承担和其一样的风险,无论是在他之前被抹杀堤掉的股票经理人,还是他本人为了保守秘密饱受的精神压力,以及最后捅到其腹部的一刀。为了钱铤而走险,不惜触犯法律,当然这是一种选择,但是也要明白这样的选择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
导演没有在片中表达其明确的是非判断,而是呈现了因“欲”而生的某种趋向,最后一贤逃之夭夭,看似暂时一切归于平静,但是就如号码牌所说,只有活着我们才能再见,属于一贤的劫难可能才刚刚开始。
尾声
正如影片的结尾,我不过是想成为一个有钱人,数字后面跟几个零根本不重要。对于长期被压抑着欲望的个体,他们的畸变并不显于有形,而是随着他们需求的增大慢慢凸显。在欲望面前,再没有道德,也没有所谓法律的束缚,一切皆是数字筹码,一切皆是游戏。
当我们反思自身所处的时代,会发现一切都并非我们可以改变的,甚至我们能做到的,只是不要让周遭的一切改变我们自己。《钱》就如一个实验,拷问着我们每一个人的良心和底线,没有人会拒绝拥有财富,但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将一切抛在脑后,唯钱至上。如果是你被邀请参与到这场游戏之中,你会如何选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