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管与小贩,两个当下中国冲突的身份标签,每每出现在公众视野,都伴随着气势汹汹的舆论与曝光。展露在公众眼前的撤摊事件,通常一边是以死相逼、寻求生路,一边是秉公执法,毫不留情。网络遍布的快消时代,人们善于迅速的同情弱小及痛斥暴力,却很容易忽视掉,在那些面目惨状的案例当中,包含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细节和隐情。而那些被略过的事实深处,恰是当下社会阶层间的复杂性展现。
在追逐“城市梦”的群体里,鲁磨路上的王天成绝对算特别的一个。他的“特别”之处不在于儿子是残疾人,老婆得了癌症,孙女仍在求学,自己身体也不好——这些比常人悲惨的地方,而在于他自身那种强烈的性格。
作为武汉市区有名的“地摊王”,面对城市美化“拔钉子”的迫切需求,王天成好像并不害怕城管人员,甚至会计划和谋略,主动出击。当有人侵犯到他维持全家人生计的摊子,他便会毫不犹豫的付诸暴力,其中不乏伤害到自己与执法人员的鲜血冲突。
所以,《城市梦》出现了几场激烈的对抗情节。那些场景与我们认知里的城管执法状态大相径庭,暴力和无理出现在小贩身上,而城管人员处在弱势的一方。有的被追打,有的被辱骂,看起来毫无抵抗之力。稍不留神就言语激动的王天成,从不相信妥协能够达到一定程度的和解,其撒泼打滚之状,令路人咂舌。
可镜头一转,又是王天成那个举着断手卖水果的儿子、等待老伴端来中药的病妻,以及企盼着“今天饭菜吃点肉吧”的孙女。
他的家庭太特殊了,儿子、老婆和孙女,无一具有反抗能力,都是生活的弱者。而他在这样的家庭里,承担着“保护者”的角色。强势的性格和带刺的外壳就是他保护家人的方式。王天成深谙底层社会“非强即弱”的道理,他的某些行为可能是无理的,但那种为家人豁出去的性情却可以被理解。
正是这种强烈的保护欲望和责任感,让这场可能实现的调解变成难题。
《城市梦》的镜头也跟追着城管一方。打破了往常残忍、暴力的刻板形象,事件中的城管人员显得温和,并且通情达理——尽管他们的理智有被王天成的无理所衬托的成分。影片如实的记录着城管人员一面找寻合适的解决方法,施行“撤摊”与“安摊”;一面与王天成斗智斗勇,进行着跨越几季的持久战。可不论怎么努力,仿佛他们的商议结果就是不能在王天成那里得到正确的传达。面对一次次交付的妥协方案,王天成给出的答案就是抵触,以及强烈表演特性的示威行动。
他好像很强,可以与人以命相博;他好像很弱,自己走路都会跌地瘫倒。你看着他会觉得可怜和搞笑,会同情也会跟着看热闹的路人一起生气。困难家庭的苦痛情节被不断地用一种幽默的态度表现出来,传达着这个时代底层人民性格的荒诞和复杂。
虽然看上去情绪暴怒,胡搅蛮缠,但王天成跟普通小贩还是有很大不同。他激烈的言语中总能存有一定的理性逻辑,也不乏幽默灵光一现,甚至频出金句。正是这种过于戏剧性的摊贩场景,让王天成在大庭广众发表的言论有“台词”的成分。其实,王天成那份看似极具表演性的智慧,恰恰是十分真实的。这种智慧来自于他所处环境带来的生存压力,来自于他在一次次矛盾抗争中汲取到成功与失败的经验。这是一种寄居于底层的智慧,是一种需要用暴躁、激烈、幽默和乐观去包装的,悲哀的智慧。
激烈如王天成,他为了全家获取更好的生活,为了孙女能够改变命运,无比努力的与生活进行长久斗争。并且无比确信,只要斗争就会胜利,扎根城市的梦想终将实现。
“他们是生活的弱者,我们是工作的弱者。”面对城市美容发展和摊贩继续生存的两难问题,尽管城管人员的执法已经远离野蛮时期的打砸抢,在向文明与完善趋近,但在某一立场下两种身份很难真正进行沟通。
影片从他们两个角度进行客观记录,暴露出这种矛盾的复杂性。同时,也在有义气的城管身上,在愿意沟通和最终被感动的妻子身上,展示着理解与包容的可能。撇开冰冷的条例制度,《城市梦》里的执法人员,仍在不断用自己的方式输出理解、争取两全,为移除与安置的达成而努力着。
然而,直到影片结束,王天成一家同意搬走、获得新的售卖岗亭;直到小贩“被感动”,城管完成任务;直到这个事件告一段落,也无法宣告“城市梦”的最终实现。小孙女的笑容是那么无忧无虑,的确,今天的她被保护得很好,但未来的她仍将面临一条漫长而艰难的道路。所以他在弱势当中无理着。而看似被他狠狠掌掴的可怜城管,恰代表强势的一方,在强势当中无奈着。
再烈的性情,再强的斗争,总归是一场“光脚不怕穿鞋”式的垂死一博。在王天成们向往的城市面前,在这个可能延续几代的梦想面前,在未来更多的挑战和困难面前,他们短暂的“胜利”过,却依旧是弱者。
事实上,王天成和儿子两个人,都头脑清晰、思维活络,可以去为自己争取利益,可以通过劳动维持生活;家里的小孙女阳光可爱,正向着“读大学、找好婆家、成为武汉人”的目标积极前进,在家庭的“保护伞”下茁壮成长着。千千万万这样的家庭里,拥有希望的王天成家,绝不是最惨的一类。
影片最后的镜头里,美丽的城市获取殊荣。镜头之外,底层的他们还没有得到城市的接纳。
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