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里有一个隐秘的人物,起初她不存在,被彭于晏和邓超的父子情(恨)所遮蔽,直到整个故事宇宙开始运行,她在精心设计下出场,我们才发觉她可能是重要的,又可能仅仅是一个引发行动的麦格芬,然后经过连番妙趣横生的解谜(其微妙之处让人想起《回到未来》),我们才了悟她确确实实是维系这宇宙的引力,是这诺大一场南柯一梦所发生的原因,是叙事的箭矢必将射中的目标,是主角(也是我们)目光投注的对象和魂牵梦萦的归宿。
电影演到一半,我们已经得知这个美丽的、可爱的人物将有一个沉重的结局,其沉重不宜在画面上呈现,所以只能通过一场举重若轻的对话透露。我们还知道两个男人在今后的日子里将如何狼狈的收拾这场结局的碎片,但是温柔之处在于,故事把我们包裹进了一个时间胶囊,一个如片中黑社会小混混为心上人所营造的景片般的“一方天地”,我们像婴儿被送回子宫一样安全地回到了那个无伤的年代,带着一点点对未来的隐约的知识,投入到过去的主角们的欢声笑语中。哪怕在那场唯一的、试图拯救其灾难或抚慰其尚未体会的创痛而发生的对话里,主角所给予她的,也只是一个笑中带泪的转身。
韩寒的喜剧风格(或说世界观)就是有笑有泪,但终归要破涕为笑。因为生活一直是讽刺,尽管我们同样渴望远方和诗。这次他依然带着那些标志性的特征,一方面在微观情节上不断地反套路、翻转、埋梗、点题(其中一个人物的翻转堪称石破天惊),将一些欲说还休、欲尽未尽的情愫揉进机智的台词、浪漫的场景,辅以乡愁的音乐和剪影,一方面又最大化的套用一个商业结构而铺陈了这场梦幻大冒险,将一重重对未来的指涉投入过去的水面激起涟漪(楼市、IT、“歌舞厅里只唱歌、桑拿房里就洗澡”)。
难以想象这样的结构来自《终结者》。影片片尾字幕特意提及了《终结者》和《时光倒流七十年》这两部电影。同样来自上世纪90年代回忆的,还有录像厅、《英雄本色》,和《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只不过韩寒承续了前辈的命题,慨叹“这个世界终将改变”)。如果说韩寒的创作初衷只是送别、怀念一个逝去的挚友,《后会无期》已经以散文的心态走过类似的路,创作思路显然不应止步于此,最终他选择以标志性类型片的外壳带故事飞起,又安稳地一路走下去。
片中有句台词,邓超说“我想静静”,彭于晏说“好”。邓超说:“这个时代多好啊,当你说我想静静的时候,没人在旁边问你静静是谁。”喧嚣纷乱中,一些朴素的反应丢失了,一些朴素的形容也没有了。观众可以很轻易地用一个流行词形容这部电影,但电影本身没有这样贬低自己,它用了一个简单的说法:“人在死前看到自己的一生”。这像梦,但又不像梦那样虚无,相反,它有一个坚实的结尾,这结尾遥相呼应着柯勒律治的时间之花:“如果有人梦中去过天堂,并且得到一枝花作为曾到过天堂的见证,而当他醒来时,发现这枝花就在他的手中……那么,将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