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试图将重点放在爱迪生,特斯拉和威斯汀豪斯的针锋相对之上,借助互相的商业竞争来展现他们发明家和不计手段者并存的矛盾形象,并给出这等伟人背后所牺牲掉的东西,还原立体而富有阴暗面的历史伟人。在电影中,导演使用了大量的镜头语言,去强调两位发明家之间的对立关系,以及这种高度对立情绪对周边人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从而展现了发明家的某种悲剧性——他们不再是纯粹的发明家,并且因此丧失自己珍视的东西,无论是自己的初心、还是在意的家人。首先,在第一个镜头,爱迪生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之中。这个画面对应了之后威斯汀豪斯助手对他的评价,“他建立属于自己的现实世界”,从无到有去发明一个空旷世界需要的一切,正是对爱迪生发明家身份的强调。但是,在这样的形象的另一面,爱迪生所表现出的阴暗面,也马上被揭示出来——与总统谈话时的咄咄逼人,以及随后对威斯汀豪斯晚宴邀约刻意放鸽子来羞辱的敌对表达。可以看到,通过开篇的这两段,已经将爱迪生其人的两面性,都表现了出来。行到这里,电影的表达都是非常顺畅而易于理解的。但是,接下来,导演却似乎陷入了一种对于“视听化电影表达手法”的过度滥用之中。在他的设计之中,爱迪生的人际交往和沟通能力较差,由此才恶化了他对于其他发明家的针对态度。在总统的一场戏中,导演安排爱迪生的儿子用摩斯电码与爱迪生偷偷交流,而后妻子的葬礼上也同样表现了爱迪生和儿子用摩斯电码的互相安慰。另外,爱迪生对妻子爱意的接收,也同样要在妻子死后、通过录音机,才能够完成。导演用“爱迪生与人的沟通需要拐弯抹角”的方式,来表现交流能力的低下。但是,对于这一点的表达,导演只是一味地使用打电码的手指特写、听录音机时由虚化到清晰的变焦,这样的镜头语言,去强调阐述。而相对地,爱迪生在与其他人的沟通中,具体是怎样表现出沟通能力差的,就只剩下了对下属和特斯拉的粗暴这种片段化的东西。而对于维斯特豪斯与爱迪生之间的敌意,导演同样犯了这个问题。当爱迪生接到威斯特豪斯的公司发展兴隆时,导演给到了一个“爱迪生爽约时火车在威斯特豪斯面前经过不停车”的闪回,来表现爱迪生心中针对情绪的重燃。而威斯特豪斯这边,当他被爽约回到家中,导演也同样切入一个闪回,展现他“被枪支威胁”的回忆,并加入威斯特豪斯枪支的特写,来说明他此时感受到爱迪生敌意后反击以敌意的内心。在这两段中,导演用了镜头表达的方式,但在剧情层面上却显得非常吝啬。一切都以电影试听系统来完成表达,这就造成了电影观感的不通顺。两段闪回,由于缺乏剧情台词的同步呼应,而显得有点莫名其妙且拖乱了节奏。而威斯特豪斯那段闪回,更是剧情层面上无甚意义,前后缺失只有一个片段瞬间式的回忆画面,完全是单纯为了表现威斯特豪斯的敌意而设计。同样地,当导演试图表现互相针对的敌意之战的全面化激烈化之时,镜头语言再次占据了绝大部分表达空间。导演设计了一个“镜头拉近地图上的灯泡,来表现战事蔓延”的镜头语言规则,多次使用——首先是后接特斯拉的抵达美国,“特斯拉加入战局”;然后是“地图上灯泡点亮而后镜头拉近”,后接威斯特豪斯在美国的业务扩张,来表现战事在全国范围的铺开。另外,导演也用了“电线杆密布而天空中乌云笼罩”的慢镜头、“城市地下电线工程全面展开”等画面,来表现电力对决的压抑放大和在城市内的蔓延。但是,也同样地,导演再次抛弃了剧情层面的表达,而且有些地方更甚——特斯拉哪怕在笔记本上画图,都能够说明他加入战团的意思,但成片里我们在那个部分中甚至不知道他是谁。类似的情况,也发生在对爱迪生之负面影响的表达中。爱迪生沟通能力的差劲和对人的敌意,让爱迪生的妻子被迫受到同化,也表现出对人的敌视性倾向——与女记者一幕,拍摄二人侧面的正反打时,导演特意没有按照常规一样、人物放置在背向的边缘,而让二人的朝向上留出足够空间,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加强了爱迪生妻子对对方的矛头所指。而这种同化和爱迪生造成的压力,也让妻子不堪重负,得病死亡。而这里,压力的展现,仍然是镜头——针管的特写,而非而妻子在表现上的任何直接抒发。而类似的“镜头画面强调针锋相对”的用法,也在“脸孔特写”上得到应用。镜头怼到人面前,可以造成观感上的压迫,而表现出三个发明家间的互相敌视。而类似的用意,也体现在了人物对话时的剪切上:刻意加快的正反打和全景切镜頻率,加大了一种针尖对麦芒的紧张味道。在电影中,爱迪生对待发明的态度,是有变化的。起初,他反对以发明杀人(军火发明的邀约被拒绝),而后因为对对手敌视的竞争心,让他接受了“谋取生命”——先为了打击交流电的危险性而电死马(同样拉闸前给马特写),后同意政府的电刑提议、让自己的发明带给人痛苦。这一条持有发明而对待死亡的态度的线索,是电影里剧情层面上比较清晰的局部。但这里必须要说的是,在这一块,导演有些失去节制地运用了试听语言:先特意闪回了绞刑死亡犯人的痛苦,然后更是用马、豹子、猩猩、人的动图平铺入画面,后接图中人自首并死于首个电刑的报纸特写,来表现“杀死动物(马)即等于杀死人和痛苦的给予”的信息,强调爱迪生为了竞争而扭曲的初衷——为了打击对手,他不再坚持不为杀生而发明,而杀死了马,而有了开端也就会马上进一步去“杀人”。但是,在那一段之中,绞刑场面的突然冒出,实在是太过于突兀、且和主干剧情的表述割裂了,很容易让人难以理解。因此,在这部电影里,充斥了太多试听语言先行而剧情薄弱的手法安排——再比如,导演想表现发明家的黑白两面性,就通篇大量用倾斜视角构图来拍摄人物,从而表现人物的矛盾性。这个表达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问题在于:用的实在太多,而剧情层面的表现又略显单薄(只是三家互相逐步升级扩大的开战,三人不知底线的互相攻击),镜头本身就显得非常泛滥而刻意但又装腔作势了——这也是本片最大的问题所在:电影语言批发上场,剧情层面却难以充分对应,被孤立而又数量极大的电影语言表达,就只能变得语焉不详了。在相当多的段落中,导演本可以轻易地给出更简单直接的表达方式——比如通过自述来表现妻子的压力、用交流的不畅来表现爱迪生的沟通困难、直接拍摄爱迪生为了利益交换而接受电刑应用——但导演却非要剔除剧情层面,用一堆特写慢镜和闪回来表现,仿佛为了抬高作品表达手法的层级而在绕弯子,“不说人话”。但是,值得赞扬的是,在电影的后半段,剧情层面的问题得到了改善。叙事分成了两个阶段来进阶,表现发明家改变的不同阶段:伴随着战争的深化,爱迪生和友商的敌意也让他们愈发走向黑暗化。电刑事件和威斯特豪斯员工伤亡事件构成一个阶段,第一个主题是“死亡”——爱迪生对发明应用于杀人的认可,扭曲了本心,他也借用“死亡”来攻击对手的交流电事业,而威斯汀豪斯阵营由于追求与爱迪生的芝加哥决胜而酿成电死人事故,这一切都说明了二人之间斗争心愈发失去下限的膨胀、以及随之而来的初心目标的变质。而作为另一条线索,商业巨头借助商业规则的涉入也改变着发明家们的世界观:特斯拉由于筹备公司时的商业合同,导致专利权丢失;威斯汀豪斯在交流电事业受挫的压力下被迫接受了巨头企业的收购、认同巨头使用直流电的决断,而面临对爱迪生的败北,但虽然嘴上安慰着自己“一直想与爱迪生”合作,但他的心里仍然不甘于竞争的失败---对妻子自我解释的一段中始终摇晃的镜头,点明了威斯汀豪斯此时内心的动荡。而在这一段之中,由于剧情层面的表述的厚实,镜头语言的丰富也就不再显得泛滥、而与剧情表意呼应了起来。在爱迪生发售留声机的段落,导演的手法,是为了拿下芝加哥而对技术上还需完善的留声机进行提前发售的爱迪生、与打台球时争强好胜的特斯拉的交叉剪辑----二人斗争意识的再次加强:特斯拉被商业规则玩弄而沦落但仍然保有好胜心,爱迪生的发明家属性却开始屈服于商业性。这样对比性极强的交叉,使得特斯拉的保有本心和爱迪生的变质形成了反差。而到了威斯汀豪斯被爱迪生攻击交流电而打压事业之后,导演也用了一个漂亮的镜头平移,扫过交流电灯泡的熄灭和直流电灯泡的点亮、最后将镜头落在威斯汀豪斯的脸上,极其高效简洁地表现了竞争失利对于威斯汀豪斯的心理影响,而后又用一个对巨头职员的拉伸镜头,说明了竞争压力之下威斯汀豪斯的逐步商业化。而“纯商业化斗争”的进一步深化,则成为了第二阶段:爱迪生为了取胜而接受西门子收购,而其他两人则以一个“利益永恒而非敌人永恒”的标准商人逻辑,联手做掉爱迪生——至此,三个人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商人,不再是单纯的发明家了。在这一阶段的起始,威斯汀豪斯无法忍受竞争落败的情绪,而决定继续开战(此时镜头语言部分,配合以再一次的“被枪支威胁”的闪回)。而另一边,爱迪生接到商业巨头的电话,被通知“仍然扶持威斯汀豪斯”,而竞争的焦虑开始迫使爱迪生更深度地拥抱商业,从而在竞争中获胜(镜头语言上,反复对爱迪生和投资人进行镜头拉伸,来表现“主导竞争胜败的商业”对爱迪生的步步迫近、逼着他逐渐深化的变质)。而这种逐步深化的竞争以及其促成的拥抱商业的自我转变,才导致了爱迪生在“电椅制造获得官方支持”并且利用“杀人电”来攻击交流电的决定(“死亡”线索的进一步延伸:爱迪生在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了),并最终引导出了对手的反击、最终二人在纯商业层面上、以合伙和并购为手段的互相攻守和胜负。而与此同时,虽然本段中仍然有大量的镜头表达的使用(比如延续前半部的人物构图法:拍摄人物时的倾斜构图、将人物放置于画面一侧而非常规的中间,来表现人物内心的挣扎以及逐步扭曲)。以及,在威斯汀豪斯以商业标配的法律手段反击“杀人电”之前镜头给到的“美国地图上被直流电灯泡包围的唯一交流电灯泡”的特写来作为“竞争的压力对威斯汀豪斯影响作用”的表达,还有威斯汀豪斯被竞争对手影响的“闪回”的反复应用、爱迪生与秘书争辩自身原则转变时作为主照明光的“交流电的红光”,都是镜头层面上的关键表述。但剧情层面的内容与其形成了良好的对应,使得所有的表达变得准确而又丰富了起来。这就在剧情层面呼应上了镜头语言的表达:发明家互相之间的敌意深化和竞争扩大,是会让他们的初衷扭曲,从单纯的发明家变成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商人的。作为电力大战的结局,导演将“杀死生命”和“商业化”两条线索进行了合拢,借助电刑和交流电点亮世博会的交叉剪辑(特别是两个推杆的同步剪辑),来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发明家扭曲“不为杀人而发明”的初衷,同时变得彻为了底商业化,一切为了竞争的胜利。而在收尾的部分,导演又似乎给作品注入了一些希望。威斯特豪斯对爱迪生发问:想想最初发明持续13小时的灯泡时,你是多么兴奋。这一句话,就道出了导演想表达的根本:发明家的初衷,都只是为发明而雀跃(开头部分当威斯特豪斯夫人问到爱迪生对什么感兴趣,镜头马上转到爱迪生对着笔记本思考列出的发明),但在现实世界中,为了争取自己发明继续开展下去的平台和机会,只能被动地被情况所迫而扭曲成一个无下限而又对同行带有敌意的商人。现实世界的客观情况,迫使发明家进行“战争”,而让发明家变成了黑白双面性极强的复杂人性,并深刻地影响了家人从而让他们失去自己在意的东西,成为了一出悲剧舞台中的主角。但在这里,经由此发问,竞争失败的爱迪生和威斯特豪斯,却仿佛意识到了自己的堕落而达成了和解。并且,这样的乐观也延续到了电影的最后一幕。借助开头结尾的呼应,导演的处理是非常微妙的。首先,他在悲剧里留下了一点希望,让爱迪生经历一切后承认败北(对自身本心丧失的醒悟),转去电影业继续发明,从而回归了纯粹的发明家。在开头的第一幕,他身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似乎要如秘书所说,用发明填充整个世界。这就是他的发明家初心。而到了结尾,白茫茫消失,他身在瀑布拍摄电影——发明追求的新依托。这种首尾的对仗,让爱迪生在电影领域里找回了本心。并且,这样的首尾安排,就像电影里特别注重的运镜和剪辑节奏的处理一样,让电影在纯技巧层面变得“高级”。与此同时,导演又在电影中放置了特斯拉这个角色---当然,任何谈及爱迪生和“电”的电影,都无法忽略这个人物。而在本片中,导演并非完全“为了用特斯拉而用”,而是将他作为了一个符号:在竞争和商业化侵蚀之中,保有了发明家“醉心于创造”之单纯本心的存在。即使他也被商业规则收走了自己的专利权和公司,但他的竞争心依然没有让他走上彻底的歪路,而仍然思路单纯、只以科学真理的事实为根据行事(在爱迪生为了打击对手而扭曲交流电事实的同时,特斯拉公布自己的发明从而维护了与自己没有利益关系的威斯汀豪斯)。如前所述,特斯拉在本片中,起到了对爱迪生的反面衬托作用、去突出爱迪生的逐步迷失。但是,在作品的结尾,特斯拉的意义更上了一层。他与威斯汀豪斯合作,将自己的发明推广了出去,看上去这是一个乐观的结局。然而事实上,熟悉特斯拉历史的人都会知道,这个天才的晚年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因此,当我们抱着这个被影片本体隐去的史实再次观看这个结尾时,威斯汀豪斯对特斯拉的合作也不过是前半段中特斯拉与商人合作的又一次重复、一次商业对发明家的再一次利用而已。而特斯拉的命运,也必然会像前半部的结局一样,走向失败。在导演对于特斯拉的运用之下,转投电影而似乎找回自我的爱迪生的最终命运,似乎也从希望变回了悲剧:单纯的发明家终究只能失败,而想要竞争胜利,则无法回避开对自己的扭曲。虽然这部电影的后半部有所改善,我们也始终无法忽视影片在漫长的前半部里的问题:电影镜头表达过多,剧情层面的信息单薄,导致影片陷入了语焉不详和故作深沉的状态。但这也并非是本导演的独有问题。在艾德哈里斯和黛安克鲁格主演的《复制贝多芬》中,学院派出身的导演,就在《贝九》首演一场戏的拍摄中,施加了频繁而让人几乎呕吐的“镜头快速旋转”“快速剪辑”“人物表情大特写”“镜头巨震”,来体现这部横跨古典乐派和浪漫乐派的交响乐巨作的震撼程度。对于一部电影而言,前半部的地基和引导作用是非常重要的,它陈述人物的基本设定、指引作品的主题走向,而本片的前半部由于剧情上的过于弱化、以及导演对镜头手法的深切沉迷,从而严重动摇了这个地基。拍的很漂亮而完全含蓄,只是技法上的展示,而将一切表达变得清晰而精确,才是一部对公众电影所应该达到的目的。镜头语言,其作用绝非“为了技术而技术”,而是在于提高表达和叙述的效率、并且避免太多平铺直叙的直白,就像电影后半部所做那样。显然,如何恰当地平衡剧情层面和电影语言层面的表达分量、如何防止电影陷入一种创作者自娱自乐且故作矜持的技法卖弄的氛围,是很多导演都亟待提高的部分。作为本片来讲,于镜头语言层面的精雕细琢,赋予作品以灵巧的表达和高端的技术,但前半部于叙事的单薄,又让这些技艺的精巧,变成了绣腿花拳,失之于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