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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顶髻如来
    2018/4/7 20:18:56
    问心无愧

    才开头看,逻辑是财富积累之初,产生原罪,一生都纠结于此。虽然编剧安排了一个主动追凶者。

    事实上,人性是善是恶,我现在能明确的说,人性本善恶不了。所以一旦,所有欲望达成,最大愿望就是赎罪,这是人性最奇怪的一面,追求没有杂质的完美。或许这就是良心的实力。

    所以没有一个主动明面上的追凶者,也会不停的追凶,追问自己的原罪。

    我个人觉得,编剧还是把握住主逻辑。其他都

    才开头看,逻辑是财富积累之初,产生原罪,一生都纠结于此。虽然编剧安排了一个主动追凶者。

    事实上,人性是善是恶,我现在能明确的说,人性本善恶不了。所以一旦,所有欲望达成,最大愿望就是赎罪,这是人性最奇怪的一面,追求没有杂质的完美。或许这就是良心的实力。

    所以没有一个主动明面上的追凶者,也会不停的追凶,追问自己的原罪。

    我个人觉得,编剧还是把握住主逻辑。其他都是陪衬。都是为了戏剧的冲突而冲突。

    比如把受害人一家接回自己家住,个人觉得是个隐喻,回归原生的善良。

    我们每一个人对家的逻辑,都是人世间,真善美的集聚,无论自己如何满身污垢,都有个无条件接受自己的家。显然在剧中有理想的升华。

    但是人生的希望就在于对生命的升华,我们真实需要一种憨头憨脑的正义之在,不折不扣的抗争原罪的人和机制所在,这是人类文明进化的动力。我们原本的善良需要牠存在。

    一如我现在更喜欢喜剧性的结尾,哪怕在现实中虚无缥缈。

    所以我欣赏这样的情节安排。冲突更加直接。

    一如自性中的善与恶的直面,无论如何都逃避不了,无处可逃,面对自性的善,我们无处可逃,就是人性的公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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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吃瓜仁波切
    2013/7/5 23:50:52
    为南派功夫书写
    刘家良、刘家辉的兄弟出品……不得不承认,刘家良是最忠实于武术本身的,他也确实是武术正跟,整部影片的叙事被拆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主角与清廷结怨,第二部分是少林练武,第三部分是下山复仇……复仇是叙事的主题,但是虎头蛇尾,因为刘家良最偏爱的是宣扬他的南派功夫,因此第二部分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篇幅,展示少林功夫的一招一式,忘记了初衷……然而,我们也可以意识到,刘家良是懂电影的,他的构图,特别是景别景深的运
    刘家良、刘家辉的兄弟出品……不得不承认,刘家良是最忠实于武术本身的,他也确实是武术正跟,整部影片的叙事被拆分成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主角与清廷结怨,第二部分是少林练武,第三部分是下山复仇……复仇是叙事的主题,但是虎头蛇尾,因为刘家良最偏爱的是宣扬他的南派功夫,因此第二部分几乎占据了大部分篇幅,展示少林功夫的一招一式,忘记了初衷……然而,我们也可以意识到,刘家良是懂电影的,他的构图,特别是景别景深的运用,剪辑和机位都是很可以展现他想表达的功夫的……这部电影并无儿女情长,但你依然可以认为,被追杀受伤逃亡至少林的主人公是存在去势危机的,而练武询唤了他男人的主体性,复仇确立了他主体的位置,这虽然是宏大理论,却依然可以套用在刘家良的电影中……这部电影虽然给人以割裂之感,但却依然可以称作刘家良的代表作,可以算作香港功夫片的佳作之一,同时,电影也印证了刘家辉的存在,至于反清复明是否影射英政府的统治,是难以说清的,也不需太过聚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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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赤叶青枫
    2017/12/27 1:17:37
    《龙凤店传奇》: 小王晶台前幕后游刃有余打造精品网剧

    文 / 赤叶青枫

    由大小王晶共同倾情打造的古装网剧《龙凤店传奇》自上线以来,关注度和口碑不断攀升,第一季的点击量已经轻松破亿!如今原班人马继续主演的第二季也正在热播中。凤儿、雪儿、燕儿三姐妹与景荣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逐渐升级,无意间被卷入了东厂棋局中的凤儿与行事诡异、权势滔天的刘公公为首的宦官之间的矛盾斗争也在继续。剧情不按套路出牌、不断反转的剧情设置更是引人入胜,再加上

    文 / 赤叶青枫

    由大小王晶共同倾情打造的古装网剧《龙凤店传奇》自上线以来,关注度和口碑不断攀升,第一季的点击量已经轻松破亿!如今原班人马继续主演的第二季也正在热播中。凤儿、雪儿、燕儿三姐妹与景荣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逐渐升级,无意间被卷入了东厂棋局中的凤儿与行事诡异、权势滔天的刘公公为首的宦官之间的矛盾斗争也在继续。剧情不按套路出牌、不断反转的剧情设置更是引人入胜,再加上细腻的人物情感刻画,使该剧成为近几年来古装网剧中的品质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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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热闹的路人甲
    2021/6/23 9:51:27
    以小见大,从人物看敦煌变迁

    这部片子因没有大量的壁画呈现也没有讲述更多更专业的知识而被诟病,我想说其实敦煌不仅仅只有敦煌莫高窟。关于敦煌的纪录片不少,讲述敦煌莫高窟的片子挺多的,所以这部片子从五个人物(班超 仓慈 沮渠蒙逊 武则天 吴洪辩)的角度切入,也算是另辟蹊径,以小见大,让观众通过五个人与敦煌的故事讲述了不同时期敦煌这座边陲之城的时代变迁。

    班超的骁勇,仓慈的睿智,沮渠蒙逊的魄力,武则天的雄心,吴洪辩

    这部片子因没有大量的壁画呈现也没有讲述更多更专业的知识而被诟病,我想说其实敦煌不仅仅只有敦煌莫高窟。关于敦煌的纪录片不少,讲述敦煌莫高窟的片子挺多的,所以这部片子从五个人物(班超 仓慈 沮渠蒙逊 武则天 吴洪辩)的角度切入,也算是另辟蹊径,以小见大,让观众通过五个人与敦煌的故事讲述了不同时期敦煌这座边陲之城的时代变迁。

    班超的骁勇,仓慈的睿智,沮渠蒙逊的魄力,武则天的雄心,吴洪辩的坚守通过纪录片“跃然纸上”,让观众了解了很多有关敦煌城的历史细节。

    该片我认为的点睛之笔,当然也是有人诟病的一点是冯小刚的配音。其实我个人觉得他娓娓道来,像讲故事一样,是为本片增色的。纪录片《中国》也请了很多非主持人、配音员进行明星版配音,效果也非常好,字正腔圆的配音和个性语言配音各有特色。对于这部画面效果类似影视剧的纪录片用冯小刚这种讲述的方式更贴合一些。不过,片子里的文案确实有商榷的地方,文案很文艺至少是我喜欢的,但是也确实有一些地方如瓣友说的,与历史真实不符,我觉得作为纪录片而非电影电视剧还是要严谨推敲的。最后说两个硬伤。一是武则天那集与敦煌的关系真的有点生拉硬扯了;二是最后一集本来时长也不长,出现了吴洪辩、张潮议、王道士三个人,其实并没有突出本集主人公,但是不说王道士好像这部以敦煌为题材的纪录片就不完整了,没有结束感,所以在处理最后一集的时候确实不够好。特别是最后突然生硬拔高到历史长河的背景下,回顾了前几集,就结束了,这个有点莫名其妙,是个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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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水果宾治武士
    2020/10/3 9:23:51
    没有生活经验的主创,做的纯卖情怀的作品
    在评价这一季之前我先来说一下20年前的《我为歌狂》。 当时的播放平台只有电视,我也是在放学后零星的看过几集,也就大概知道几个角色的名字,性格特点还有动画的op ed和插曲。当时也并没觉得有多好看,只能算有个童年的记忆。 但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我为歌狂》那是真的牛逼。...  (展开)
    在评价这一季之前我先来说一下20年前的《我为歌狂》。 当时的播放平台只有电视,我也是在放学后零星的看过几集,也就大概知道几个角色的名字,性格特点还有动画的op ed和插曲。当时也并没觉得有多好看,只能算有个童年的记忆。 但现在回想起,当年的《我为歌狂》那是真的牛逼。...  (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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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青陌
    2017/5/25 13:29:01
    一场耗资1亿的环球“侣行”,如何计算生死、得失与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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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张昕宇告别,是在2017年1月25日,除夕夜的前两天。他的8万公里环球飞行,是以一道简单的计算题而开始的。

    位于北京双井的一间工作室,张昕宇靠在沙发里,抽掉十来根中南海,等来了剩余7个成员背着行李赶来。每个人的头一件事,是站上体重秤,并报出LED显示屏上的数字。晚上6点,最终的数字被计算出来:8个人加行李,一共是0.85吨。

    运载这8人的飞机则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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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张昕宇告别,是在2017年1月25日,除夕夜的前两天。他的8万公里环球飞行,是以一道简单的计算题而开始的。

    位于北京双井的一间工作室,张昕宇靠在沙发里,抽掉十来根中南海,等来了剩余7个成员背着行李赶来。每个人的头一件事,是站上体重秤,并报出LED显示屏上的数字。晚上6点,最终的数字被计算出来:8个人加行李,一共是0.85吨。

    运载这8人的飞机则有3.3吨,装载的航空燃油还有2吨,这意味着当张昕宇第一次握着操纵杆,将飞机抬起,他的手上将有6.15吨的重量。

    然而,这架运-12飞机的设计图纸上,标记着的理论最大起飞重量仅为5.5吨——超出设计的650公斤,意味着将让飞机坠落的几率增加100%。

    一道算术题做完,花了张昕宇不到3分钟的时间。对于这个体重常年保持270斤的胖子来说,另一种重量成了最先考虑的问题。接下来的10分钟,尽管医生已告诫尽量少抽,他还是燃起了手里的第二盒烟。

    这并不是张昕宇和妻子梁红的第一次远行。四年多来,他俩大概把全世界最极端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最远的南极,最冷的村庄,最危险的中东,最原始的亚马逊部落,甚至下过南太平洋的火山、潜入墨西哥满是尸骨的圣井,还因为在阿富汗用3D投影技术还原巴米扬大佛,被塔利班通缉过。

    这些故事被拍成了后来为人所知的纪实真人秀《侣行》,网络点击量超过16亿。在许多人看来,这个外号270的胖子,脑子里装的满满都是疯狂。然而这天晚上,我目之所及的却是有些近乎偏执的恐惧:每天睡眠不超过4个小时,张昕宇的眼睛红肿且布满血丝。他开始打开电脑,点出气象软件,研究未来三日的风力、风向、气压、气温、大气密度…

    显示屏上是一连串我看不懂的数字、线条和色块。这次飞行的气象导航烟斗告诉我,身在高空,无所依托,空气的流动、云层的厚度往往就决定着生死。

    此前几个月,张昕宇每晚都会看一集Discovery《空中浩劫》的纪录片。这个14季117集的庞大空难节目,似乎容纳了人类所有未曾计算到的错误而引发的空中灾难:电线短路、螺旋桨被侵蚀、与塔台的沟通失效、轮胎爆裂的残骸击中油箱…

    “别人都说我胆大,其实不是,我每次都想把所有的危险都计算到。” 几年来,这是张昕宇常会挂在嘴边的话。最近的一次,是在2016年10月,他的老友、中国航海家郭川在单人驾驶帆船穿越太平洋途中,落水失联。张昕宇和烟斗熬了几夜,做出了一个搜救方案给对方的团队作为参考。

    那是大兴安岭加格达奇的深秋,整理方案之外,张昕宇和梁红每天都会在空中待上七八个小时,进行飞行训练。有一天晚上,刚和烟斗打完电话,结束了一场对夏威夷附近海域洋流速度的讨论,张昕宇显得有些失神,点着烟,盯着灶台里跳耀的火苗,他突然对我说:

    “承刚,你说这样想是不是有点可笑:其实这条路上每个人可能会死,我只是希望千算万算,它不要发生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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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29日,大年初二,张昕宇和他的伙伴们出发了。起飞地点是在哈尔滨太平国际机场,零下20度,停机坪与跑道两旁都铺着了一层积雪,西北风呼啸。

    凌晨5点等待进场,随后是超过150项的飞行前检查:引擎状况、燃油储备、通信系统、导航设备、飞机系统…一系列复杂操作后,张昕宇和梁红将这驾编号为3804的运-12飞机,缓缓开上起飞跑道。

    飞机内部简单到近乎原始的状况,也是千百种计算后的结果:变流机等设备被移除,内部装饰被拆掉,就连后部座椅的泡沫也被移走了……最终减轻的100多公斤重量,替代成了2个可装载450升燃油的副油箱,这让飞机的单次航程从1340公里增加到了2000公里。

    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每一公里的增加,都意味着离死更远、离生更近。

    张昕宇对我说,所有的减法,最后都会转化成加法。他开玩笑地说虽然内部是二战样式,但还是想尽办法在飞机里塞进了海事卫星系统、铱星通讯系统、紧急定位装置ELT, 用10多块航空铝加强机体结构,并为配合雪地等复杂地形降落提升了液压系统。

    在他看来,所有的准备,都是为了走一条还没人走过的远路:驾驶飞机从哈尔滨出发,穿过白令海,过北美到南美,抵达南极,随后穿越非洲、亚洲,最终返回中国。航线两次跨越赤道,两次跨越西风带,航程总计超过6万公里,在人类的环球飞行史上,还没有人这么做过。而这也将是中国制造的飞机首次环球飞行。

    8点56分,这架被命名为“超级白”的飞机从跑道开始腾空。白色机翼擦着西风,先是飞过雪与泥相间的村庄,随后穿过银色的松花江与乌苏里江,进入满是云杉与银松的锡霍特山脉,不久舷窗下就能看见漂满了蓝色浮冰的日本海。

    每小时250公里的速度,这让张昕宇的第四次环球旅行,变得前所未有的快速。跨洋电话里,随行的摄影师权煜棋却说,这是他所看见的老大最辛苦也最紧张的一次旅程。张昕宇驾驶的这架运-12飞机已服役33年,没有自动驾驶仪,而需依靠手动驾驶——这意味着在总计53站、超过400小时的飞行中,他必须时刻保持专注,并与疲劳、强风、云层、雷电和任何可能出现的机械故障对抗。

    “开船可以抛锚,开车可以停靠,开飞机一旦出问题,一摔,可就碎了。”这是张昕宇经常对我说起的一句话。

    飞行第二站,飞跃1400公里的鄂霍次克海,团队就遭遇了第一次航空特情。这是1月31日,3千多米的巡航高度,窗外尽是冻成冰原的银色海面。机内一个副油箱的油泵突然失灵,并有漏油现象。

    这意味着机身右侧将无法供油,伴随着消耗,飞机就将因右侧重量变轻而失去平衡。

    张昕宇立刻启动应急方案:关闭右侧机翼的燃油泵,打开交输阀;查看航图寻找最近的备降机场,并让所有人都坐在机舱右侧,以增加右侧的配重。

    最终,一系列的应急检查后,机翼两侧达到了平衡,剩余油量也让飞机支撑到了降落。降落鼓掌是这个团队的传统,用以“庆祝又多活了一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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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张昕宇、梁红相识,是2014年初的冬天。那时,他们刚驾驶帆船,行驶了2万多海里抵达南极,还在中国长城站办了一场婚礼。彼时真人秀方兴未艾的中国互联网,《侣行》这样一档没有明星、没有导演、只单纯讲述普通人的节目,意外地出现,并让两人开始为人所知。

    前两季的《侣行》留给我的印象:张昕宇是个胖子,健谈,爱机械,活力充沛,有种北京娃不褪的顽皮劲儿,也有着多年经商和行走留下的精明;梁红则一直在笑,是北方姑娘的爽朗。视频里的两个人,进火山,过冰川,走遍了世界上的奇异之地,似乎天不怕地不怕。

    在北京中关村的一间摄影棚,我看见的却是一个在哭的梁红。灯光下对着镜头,他们正回忆抵达南极的过程。几个小时的采访里,梁红反复说起的是两个词。

    一个词是敬畏。过北半球西风带时,最高的浪有6米,两层楼高,常常是这一秒还在楼顶,下一秒就摔到浪底;过德雷克海峡时,张昕宇几晚没睡觉,盯着雷达,周围都是沉默却危险的冰川,海底躺着上百条在这里倾覆的沉船。

    另一个则是接受。抵达南极前的一站——智利的圣地亚哥,面对接下来恐怖的南半球西风带,同行的6个船员,有3个人选择了离开。

    港口上,张昕宇和梁红一个个拥抱下船的队员。梁红说,正是因为走过了东海的雷暴、白令海的风浪、出荷兰港的北太平洋风团,她开始理解他们的选择。

    最开始认识,我也会问张昕宇,是不是有点太疯了。这个胖子却翘起眉毛、不以为然,说以前的自己更疯狂。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了两段视频,一段是飙车的镜头,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扬起渣一般画质也能清晰可见的烟雾和沙尘;另一段视频被取名为“史上最牛放鞭炮”,那是他开着自己的直升机,尾巴挂上两串10米长的鞭炮,飞机升起,鞭炮噼里啪啦炸响。

    那是大概十年前,他们成为“富一代”后的生活常态。1998年,张昕宇从部队离开,拿着2万退伍费,开始了与梁红的创业之旅。

    从摆冷饮摊开始,到卖羊肉串、承包公共厕所、自制豆腐机,再到后来凭借在机械上的天赋,进入首饰加工业,做起机械出口外贸的生意。如同2000年后又一轮经济大潮中迅速积攒财富的中国人一样,张昕宇和梁红也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千万富翁。

    最多时,夫妻俩同时运营数家公司,员工最多2000多人,钱多得“可以堆满半个会议室”。赚钱是那时两人生活的全部。一个月可以用掉30张机票、12张火车票、2张船票。2004年到2007年,张昕宇没在床上完整睡过一个觉,大多在交通工具上度过。

    改变的导火索来自2008年的四川地震。看了几天电视,当兵出身的张昕宇坐不住,带上600公斤的物资和10个人的队伍就赶去了汉旺。

    北京四环,车水马龙,张昕宇握着方向盘,跟我说起了他如何用往复锯、液压件、千斤顶,挖出的10多具尸体。一个工厂宿舍旁,他操作的凿岩机却不小心,砸进了一个女孩的身体里。女孩的父亲就站在一旁。

    10多天里,嗅到的都是死亡的味道,绷不住的他开始大哭。那个父亲且没有责备,而是走过来,静静说起22岁女儿的一生。

    人的转变,或许是更多复杂元素的碰撞。四川归来,重入繁华,这个30多岁的男人并没有变得更乐观,扑面而来的都是负面情绪。奔波几年的疲惫被点燃,他变得暴躁,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甚至一度站在桥边,觉得所有人都想害他,想要自杀。

    6岁就认识的梁红,一直陪着他。在家里呆了几个月,张昕宇问梁红,再赚钱,也成不了比尔盖茨。要不咱换个活法?梁红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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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入《侣行》这个团队时,我刚从原来的报纸离开。这工作似乎满足了一个记者所有的好奇和冲动:全世界乱跑,还都是沙尘与奇异之地。

    可没过多久,新奇就转化为在路上的千百种繁琐:租车、找先导、扛摄影机、每天开车找人跑上1千多公里,或是坐在颠簸的小飞机落在荒无人烟的半岛。也包括刚抵达阿富汗的机场就被扣押,因为我携带了一架用于拍摄的无人机,而此前两天有人冲进这里,引爆了一枚汽车炸弹。

    我将其称作辛苦与危险,张昕宇和梁红却将之视为生活。为了准备环球飞行,他们花了半年时间,在大兴安岭深处的密林上空练习飞行,包括7款固定翼飞机与2款直升机的驾驶;张昕宇此前几个月的行程,还包括研究破冰船、学习天体动力学、自制特斯拉线圈,在10平米的铁皮屋子中研究真空环境下金属颗粒的燃烧特性。

    他们都出生于1970年代,父母都在石油部管道局工作,张昕宇自小就跟着走南闯北的父亲修理汽车,父子俩还鼓捣出了北京第一辆水陆两用汽车;18岁的梁红学开车,第一件事就是踩着高跟鞋,被张昕宇逼着换轮胎。

    2008年决定环游世界,(投黑马www.touheima.com专注于文创领域的众筹平台)两人花了4年时间,拿下了帆船、直升机、滑翔伞等20多个证件。张昕宇身上有传统中国人少见的科技狂人的一面——他看上去比谁都像疯子,却对“说走就走”的行走嗤之以鼻;处女座的他,会在每一次探险前列出所有的意外与备案。在他的脑子里,似乎一切都可以用数学公式、化学元素、物理方程式来计算。

    数字是他理解世界的方式,2015年6月,张昕宇决定开车5千公里,前往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这座曾经世界第一高的立佛,在2001年被塔利班用炸药毁为碎片。他想用3D建筑投影还原它。

    黄沙飞扬的路上,张昕宇告诉我:拖车里装着的投影机亮度为60万流明,这相当于60万颗蜡烛燃烧或20个IMAX电影放映机的亮度;在他的计划里,当1张A4纸大小的胶片,投射出接近1600平方米的金色光影,50公里以内的阿富汗人都能看见毁于战火14年的大佛,重又在山谷亮起。

    他甚至试图计算危险与生死。为了前往巴米扬,张昕宇雇了3辆防弹车、接近40人的安保部队;细致安排了100公里内的恐怖分子如若看到大佛亮起,团队如何撤退。他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头会被悬赏多少美元。

    这个退伍兵、商人、探险家,很少表达自己的柔软与感性一面,我所看见的唯一一次,是在安装投影仪的10米高的脚手架上。沉寂十余年的巨大空洞,重在黑暗里被照亮,围观的上千名阿富汗人一阵尖叫与欢呼,继而是长久的凝视。

    在阿富汗一个多月,所见的都是战争与血色,这是我们第一次见到这么些笑容。看着脚手架下的人们,张昕宇红了眼眶。

    他的高兴甚至带着一些愤怒,“他妈的塔利班干了这么多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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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影还原巴米扬大佛,张昕宇付出的代价是:超过100万的器材与运输费用,超过100万的安保费用,以及超过200万的飞机租借费用——大佛亮起后,团队收到了联合国的警报,无法由陆路离开阿富汗,只能紧急租借一架伊尔76运输机前往伊拉克。

    也包括在北京工作室调试投影仪时,因为亮度太大,所导致的眼角膜脱落。

    2008年有了人生掉头的决定,张昕宇和梁红定了1个十年的计划:5年用来筹备,另5年用来行走;随后,两人把公司所有的资产盘算了一遍,先缩减人员规模,卖掉该卖的,再和公司经理定了一个运营计划,从中抽身而出。

    最后,两人算了算多年的积蓄,定下了一个预算接近1亿的环球旅行计划。

    曾在优酷担任制片人的周茵还记得,她在2013年的一次朋友聚会,认识了张昕宇。那时他刚结束了第一次环球旅行,换来了300个TB的视频素材。那些在1190摄氏度的火山旁举着红旗、在零下50度的极寒中眉毛挂着兵渣子的画面让周茵震撼,经由她推荐,以及前优酷土豆集团副总裁李黎的帮助,有了后来的《侣行》。

    节目第一季,花费上千万,都是张昕宇夫妇自己支付;第二季整体花费超过3000万,单是一艘帆船就用掉了180万欧元,改装费用则是700万;第三季的费用更高,甚至难以计算具体数额。与外界想象不同,品牌赞助与播出平台方的制作费,其实并不能抵消一半的成本。

    侣行数年,张昕宇和梁红常这样自嘲:“别人都说我们是土豪,这几年走下来,或许只剩‘土’,没有‘豪’ 了。” 他们也会感谢日益高涨的北京房价,因为卖掉了双井的房子,能多走世界的一些地方。

    我也会问张昕宇,这样值得吗? 他说,这钱我自己挣来的,再花掉,没什么值不值得。我以前买过50多台二手车玩漂移,也没有觉得更开心。

    梁红一直认为这些年最值得的一笔花费,是在开帆船去南极的路上,眩晕与风浪中,用数十万的卫星流量费,一条条打开网友的留言。留言里有退伍的老兵、边疆的警察、留学的少年、监狱的前囚犯、刚面试失败的大学生。在她看来,走得越远,却越在乎微小的回声。

    马达加斯加密林的帐篷,或是阿富汗的安保营地里,我所看到的张昕宇最大的喜好,也是一条条翻看微博里的留言,偶尔,他会递来手机,给我看新疆某个学校的老师在课堂上放起《侣行》。

    张昕宇并不隐瞒自己所在乎的“名声”和“责任”。父母一辈子在国企工作,自己1996年入伍,1998年参与抗洪救灾,他总自认为有着比较传统的价值观。节目第一季上线时,他还记得打开网站,首屏9个节目,除了《侣行》,都是韩国或韩国引进的娱乐节目,“这节目不容易,它要活下来”。

    张昕宇今年40岁了。在他看来,踏上行程再到今天,自己和妻子一直在慢慢改变。一开始,闯下火山或在极寒中露营,他还抱着证明“中国人不能不能,而是不想”的想法;走的路越多,却越来越少了证明的冲动,只希望见到的天地更开阔些。而这样的改变,他希望告诉更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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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4年10月,台湾甲仙,张昕宇到这里参与当地救难队的灾难训练。甲仙多年来地震不断,甚至一个400人的村子被泥石流裹挟,埋在了50米深的沙土里。然而,救援队还有我们所见的甲仙人,却依然尝试在这里重建生活。

    那时张昕宇刚结束了一年2万公里的帆船远行。训练的间隙,张昕宇蹲在路边,眼前布满碎石瓦砾的山坡还留着地震冲刷的痕迹,这总让他想起2008年的汉旺。也正是在那场灾难后,他重新打碎了、并再拼凑出这六年的人生。

    抽着烟,这个走近不惑之年的胖子,跟我聊起了下一个10年的计划:一是他和梁红该要孩子了。他俩把孩子的名字都取好了,男的叫张梁洪宇,女的叫张梁红宇。

    另一个计划则是,六年了,跑世界,以后不一定跑得动了。他想要复制更多的“270”;或者说,每年帮助更多年轻人去探索世界,复制更多的“侣行”。

    当时的我觉得这个计划太过庞大,且过于天真。此后3年,我却看到张昕宇越来越忙:他成立了环宇传媒,类似马东的米未传媒,定位是制造更多真实世界的纪实影像;选择与腾讯及深圳卫视合作,推出2017年环球飞行的新节目《我们的侣行》,希望用更大的平台能触达更多的人。

    兜兜转转,抛下公司,个人行走,再到成立公司,想集结更多人。商人出身的他,也开始重新拥抱商业,包括全世界租车,满足客户的植入需求;与垂直网站与品牌合作,推出《张梁记》等更多的视频节目。

    《侣行》第一季,并没有商业植入,一开始甚至还有广告商问:“真死了怎么办?” 再到后来,第二季有了奔驰的冠名,第三季招商收入达到了5千万。在张昕宇看来,

    有了更多的资金支持,才能带更多人一起玩。

    张昕宇的计划里,甚至包括了学习大型破冰船的驾驶,他想要招募100多个中国年轻人,去南极,进北极点,走遍世界所有奇异的岛屿。

    这艘环游世界的船,张昕宇希望装上更多的重量。他还是船长,只是这一次,他想送更多的年轻人抵达梦想之地。

    这个冬天,前方每日发来的照片和日志里,我看见张昕宇和他的伙伴们,开着飞机,落在荒凉的堪察加,飞过冰冻的白令海;也在不到一个月的飞行里,经历了油汞故障、机体结冰、天线松落等诸多危机,飞机常是急速下坠五百英尺,又再次艰难爬升。

    这一切没有导演、没有剧本,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就像张昕宇也从来没有计算到,许多年前每天在汽车修理铺看人修车的孩子,会走到了今天。那时他特别喜欢背着一根塑料的剑上学,每个人都拿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但他一直觉得是个骑士。
    【详细】
    85617647
  • 咸梅干超人
    2013/5/16 6:46:20
    人类最悲惨的思想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阿辽沙与伊凡在酒馆的相遇和长谈构成了全书最重大、最震撼灵魂的一次精神事件,因为"宗教大法官的传奇"就包含在这场谈话之中,在这一"传奇"中提出的问题可视作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临终一问,因为,据说他从年轻时就关注这一主题,而他之所以把"传奇"放入《卡拉马佐夫兄弟》,是由于他恐怕自己不能再活着完成另一部小说了。
      
    在《卡拉马佐夫兄弟》中,阿辽沙与伊凡在酒馆的相遇和长谈构成了全书最重大、最震撼灵魂的一次精神事件,因为"宗教大法官的传奇"就包含在这场谈话之中,在这一"传奇"中提出的问题可视作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临终一问,因为,据说他从年轻时就关注这一主题,而他之所以把"传奇"放入《卡拉马佐夫兄弟》,是由于他恐怕自己不能再活着完成另一部小说了。
      阿辽沙与伊凡兄弟俩在隔绝多时后开始互相吸引,互相理解,他们首先谈到生活,伊凡说对生活的渴求是卡拉马佐夫家的特征,阿辽 沙赞同说,应当首先爱生活,而不管什么逻辑。然后他们就开始谈到上帝的问题。伊凡说俄国的青年现在一心一意地讨论永恒的问题,全宇宙的问题,那些不信上帝的就讲改造全人类,讲社会主义与无政府主义,然而这是同一问题的两面,说他也愿意承认上帝,却不能接受 上帝创造的世界——人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不能接受其中到处可以见 到的罪恶和苦难,尤其是加于孩子的罪恶和苦难。有许多苦难是人为 制造的,人不知怎样才能做到真正爱自己,这就又把谈话的路线从上 帝引回到了人,引到了人性的深处,但仍然始终不离上帝,面对上帝 ! 伊凡感觉这样一个人的生活世界和过程就建立在荒诞上面,而且他不愿接受最终的和谐来抵消这过程的荒诞和苦难。
      我们已经粗略描述了引出"宗教大法官传奇"的谈话背景,即先谈到上帝,由讨论上帝的问题引出生活世界的问题,引出人的问题, 但上帝依旧隐然地存在。整个"传奇"也都是宗教大法官在上帝面前诉说人的问题,诉说有关人的最大的困惑,其潜台词是:你为何如此造人 ? 既然人已经如此被造,人性已然如此,你是否还有回来的必 要 ? 这是一个九十岁的老人在诉说,代表统治的少数在向上帝述说, 他此时已位极人间至尊,具有极高智慧,握有极大权柄,但也曾备受艰难和迫害,到过沙漠,吃过蝗虫和树根。他以前也许一直拒绝权力, 坚持一种最纯洁的信仰,坚持所有人的自由选择,后来却改变了想法。 九十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讲出他在这整个九十年中经过对人性的深入观察和沉思默想之后提出的最大疑问,这是代表人对上帝的提问,被造者对造物主的提问,代表衍生者对自身所由来之源的提问,所提出的问题是有关人性、人生、人间社会及其历史命运的一个根本问题。整个场景都是宗教大法官在对上帝、对"你"说话。
      这一由伊凡转述的"宗教大法官的传奇"是发生在十六世纪,即在耶稣被钉十字架之后又过了一千五百多年,上帝重新以人的形象, 出现在头天刚烧死过异教徒的西班牙的塞维尔。他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出现,可是很奇怪,大家全认出了他,围住了他。他为人们祝福, 使一个盲者复明,一个死去的女孩复活,人们骚动了,这时宗教大法官本人出现了,他远远地看到了一切,然后带着卫队抓住了这人,投入了监狱,到了晚上,宗教大法官却独自一人来到囚室中。
      宗教大法官悄悄而又热烈地对囚犯说:是你么 ? 真是你么 ? 如果你真的是上帝,你不应在你以前说过的话上再添加什么,你也不应夺去人们的自由,这自由当初你在地上的时候曾经那么坚决地维护过。不管你新宣示些什么,因为它们将作为奇迹出现,因此必然会侵犯人们信仰的自由,而他们的信仰自由,还在一千五百年以前,你就曾看得比一切都更为珍贵。你不是在那时候说"我要使你们成为自由的"么 ? 但是你现在看到这些"自由"的人们了。我们曾为此花了 极高的代价,可我们终于以你的名义完成了这件事。十五个世纪以来 我们为了这自由而艰苦奋斗,现在已经完成了,完成得很彻底。你不 相信完成得很彻底么 ? 你知道,现在,正是现在,这些人比任何时候都更相信他们完全自由,而实际上他们自己把他们的自由交给我们, 驯顺地把它放在我们的脚前。这就是我们以你的名义完成的工作,不知道你所希望的是这样的自由么 ?
      宗教大法官的这一连串问话揭示了"传奇"所围绕的主题:人类的自由及其使他们放弃自由的本性,也揭示了在现实的人们中间一个基本的区分:即宗教大法官所说的"我们"和"他们"、少数和多数,这一区分将贯穿这一"传奇"的始终。所以,如果要问到这里所说的 究竟是何种自由,谁之本性,那么可以简单地说是指选择的自由,即选择价值目标的自由,而非单纯摆脱限制和羁绊的自由;并且这种自由有一种只有自觉自愿地选择上帝、选择精神信仰才是真实的自由的含义,这里的人性则不仅含有人本身的局限使人与上帝有绝对的距离的含义,也意味着某种人性的差别,即大多数人可能终归要选择面包、 奇迹或只是被动地、惰性地接受信仰。
      一千五百年前,耶稣说:"真理必将使你们得自由。"这是他的真理,后来他的名字被信奉了,基督教支配了世界,然而所有人真的是自由的吗 ? 或者人类现在所达到的状态就叫作"自由" ?这就 是人们自由选择的结果 ? 人们信仰基督了,然而这是他们自由选择 的信仰吗 ? 他们真的由衷地相信他们自以为信仰的东西吗 ? 他们 宁愿为这信仰放弃一切 ? 难道他们的"自由"只是表现为自愿放弃自由的"自由" ? 他们最后实际上只是自由地选择了不自由 ? 他 们是否在放弃自由之后仍相信他们是完全自由的呢 ? 宗教大法官看 来认为情况就是这样。他还向上帝指出群众的反复无常:今天他们敬 仰你,吻你的脚,明天在我的一挥手之下,就可能争先恐后地跑到烧 死你的火堆上添柴。大法官认为他和少数跟随他的人的功绩,恰好在 于他们终于接受了群众自愿放弃的自由,而且他们这样做,是为了群 众的幸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为"传奇"准备的笔记本中,让宗教 大法官如此对上帝说:"我们比你更人性,我们热爱大地"。"我比 你更爱人性"。但是,当多数群众不自由时,少数统治者不也是不自 由的么 ?这一过程是怎样发生的呢 ? 群众为什么会甘愿放弃自己的自由 呢 ? 他们不是为了换取他们更为看重的东西才肯放弃吗 ? 他们所 更看重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 宗教大法官于此指出了三种诱惑,即 奇迹、神秘和权威。 ( 出《新约全书 . 马太福音》第四章 ) 在 宗教大法官看来,再没有比在这三种诱惑中所揭示的一切更真实的了。 在这三个问题中,仿佛集中预示了人类未来的全部历史,同时还显示 了三个形象,其中囊括了大地上人类天性的一切无法解决的历史性矛盾。
      第一个诱惑可以说是最基本的诱惑,这就是以奇迹形式出现的广义的面包,或者说物质生活的诱惑,它诱使群众用自己本可有的精神 独立和自由去换取面包,换取物质生活的不断改善。宗教大法官对作为囚犯的上帝说:群众放弃自由,这是因为,对于人类和人类社会来 说,从来就没有比自由更难忍受的东西了 ! 你看见这不毛的、炙人的沙漠上的石头么 ? 你只要把那些石头变成面包,人类就会像羊群 一样跟着你跑,感激而且驯顺,尽管因为生怕你收回你的手,你的面 包会马上消失而永远在胆战心惊。但是你不愿意剥夺人类的自由,你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你这样想,假使驯顺是用面包换来的,那还有 什么自由可言呢 ? 所以,你说"人不能单靠面包活着"。但是你可知道,大地上的鬼恰恰会借这"尘世的面包"为名,起来反叛,同你 交战,并且战胜你,而大家全会跟着他跑,喊着:"谁能和这野兽相 比,他从天上给我们取来了火 ! "你可知道,再过一些世纪,人类 将用理性和科学的嘴宣告,根本没有什么犯罪,因此也无所谓罪孽, 而只有饥饿的人群,旗帜上将写着:"先给食物,再谈道德 ! "人 们将举起这旗帜来反对你,摧毁你的圣殿。
      "传奇"发生的十六世纪正好处在近代的入口,这也就是一系列革命和造反的开始,"上帝之死"的开始。宗教大法官似乎预见到了在这之后几百年间将要发生的事情,预见到了人们将到处反抗基督教的权威,并且以反叛为骄傲和自豪。人们把神殿推倒,血溅大地,但在他看来这只等于是小孩子们在课堂里造反,轰走老师,那种骄傲只是孩子和小学生的骄傲。宗教大法官在其所处的十六世纪的西班牙还是基本安全的,但他已预感到还将有一次大的造反,这次造反的旗帜将主要以面包和富裕的"人间天堂"为号召。在群众的眼里,不仅自由的精神生活,甚至对精神的仪式崇拜也将退居次要,以至于完全被物欲所代替,对物质的追求将成为最高乃至唯一的追求。而且这种物 欲的引发和推动追求也可以以奇迹的形式出现,这形式在现代社会一是以某种激动人心的理由剥夺和平分,再一个更重要的、始终起作用的奇迹和崇拜则是科技。
      宗教大法官对上帝说:"你答应给他们天上的面包,但是我再重复一句,在软弱而永远败德不义的人类的眼里,它还能和地上的面包相比么 ? 就算为了天上的面包有几千人以至几万人跟着你走,那么几百万以至几万万没有力量为了天上的面包而放弃地上的面包的,又该怎么样呢 ?是不是只有几万伟大而强有力的人是你所珍重的,而那其余几百万人,那多得像海边沙子似的芸芸众生,那些虽软弱却爱你的人就只能充当伟大和强有力的人们脚下的泥土么 ? "
      这里又明确出现了少数与多数的分别,前面宗教大法官笼统说到的"人类"看来实际就是指"多数",指"大众"。不管他们对地上 面包的追求是怎样低俗的追求,他们不是本性如此,几乎无可更改么 ( 面对上帝的潜问则是"他们不就是如此被你造的么" )? 而且,他们不是也应当有自己如此生存和追求的权利么 ( 哪怕这种追求就意 味着最终要放弃自己的精神自由 )? 而我们 ( 少数 ) 不是也要站在他们 ( 多数 ) 的立场上为他们想想么 ? 看来宗教大法官正是这样想的,他说:我们也珍视弱者。他们没有道德,他们是叛逆,但是到了后来他们会成为驯顺的人的。他们将对我们惊叹,将把我们看 作神,因为我们作为他们的领袖,竟甘愿把他们惧怕的自由承担下来而统治着他们,——因为他们到后来觉得做自由人真是太可怕了 ! 但是我们要说,我们服从你 ( 上帝 ) ,我们是以你的名义进行统 治的。我们要继续欺骗他们,因此我们将永不放你走近我们的身边。 我们正因为要做这种欺骗而忍受着痛苦,因为我们不能不说谎。这就是沙漠里第一个问题的大意。这就是你为了你认为高于一切的自由而 加以拒绝的。在这问题里包含了这世界上的伟大的秘密。
      自由的高扬的精神与充分饱餐地上的面包、精神生活与物质生活两者是否可以兼得呢 ? 克鲁泡特金写过一本书叫《面包与自由》, 认为自然资源与工业技术足以使一切人得到所需要的面包,只要废除私有制,实行共产公有,便可保证所有人过上安居乐业,充分享有一个无政府社会中的自由的生活。许多社会主义者也设想首先满足物质 需求,以改变产权关系为号召,然而才提升人们的精神,使人们享有充分的自由,最后实现包括丰富的精神生活的全面发展。
      弗洛姆也写过一本书叫《逃避自由》,他已观察和意识到现代社 会的人们尽管拥有政治和价值选择的自由,却常常奇怪地要逃避这自由,宁可只注意物质生活而放弃自由,但他仍然希望能通过转变人们的心理和观念来对此进行医治。在宗教大法官看来,面包与自由这两者也许是"不可兼得的",或者说,"天上的面包"与"地上的面包" 两者是不可兼得的,因为多数人永远不善于在自己之间好好地进行分 配,亦即如果集中注意于面包,他们将永远也分不平,他们将一直吵 闹和争斗下去。"不可兼得"的更深理由则还在多数人也许从本性上就不愿承受自由的重负,而更喜欢不断扩大"面包"的数量以及自己所能占的份额。问题不是多少算够,而是不会有够的时候。而且,再多也会有跟他人比起来还是少的情况。尤其是在一个多数意见占支配 地位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把他们已经紧盯着面包的视线移开呢 ?
      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在 1876 年给阿列克谢耶夫的一封信中写道 :石头和面包是当今的社会问题,即环境的问题。这并不是预言,历来都是如此。与其向那些一无所有的乞丐——由于饥饿和压迫,他们与其说像人倒不如说像动物——宣传不作恶、顺从、洁身自好,还不如先让他们吃饱肚子。这样做更为人道。这是魔鬼对基督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如今欧洲的和俄国的社会主义,人们到处都在否定基督,首先在为面包而奔波,求助于科学,断言说人间一切苦难的唯一根源是贫困,生存斗争,"环境所迫"。基督对此的回答却是:"人不单单靠面包而活着"——这就揭示了一个普遍的公理,以及人在精神上的渊源。鬼的思想只适合于那些形同动物的人,基督知道单靠面包无法 使人获得新生。倘若缺乏精神生活,缺乏美的理想,人就会忧伤,死亡,发疯,自杀,或者沉湎于种种多神教幻想。由于基督本身和他的 言行体现了美的思想,因而他决定:最好把美的理想播种在人们的心 里,内心有了这种理想,彼此就会亲如兄弟,那时候彼此就会互助, 大家也就会富裕起来。否则如果你给他们面包,他们也许会因为无聊 而彼此成为仇敌。那么,假如同时给以美和面包呢 ? 陀思妥耶夫斯 基认为:那样的话,人的劳动、个性、为亲人做出自我牺牲的精神也 还是会荡然无存,一言以蔽之,人的整个生命,生活的理想将消失殆 尽。因此最好只告诉他们一个精神上的理想。这就说明,福音书的这 一片断讲的就是这个问题,而不仅仅是因为基督饿着肚子,魔鬼才建 议他捡起石头使之变成面包。这也就证明基督的答复就是揭示了人性 的奥秘:"人不单单靠面包而活着" ( 也就是说人不同于动物,但 人的奥秘还有另一面,在那一面他又同于动物,他有身体,身体可能 就是他的原罪 ) 。倘若事情仅仅涉及解除基督的饥饿,那又何必笼 统地谈人的精神世界呢 ? 再说也不合时宜,无需魔鬼的劝告,基督 早就可望得到面包了,只要他愿意。许多青年向往社会主义也就是盼 望世界上实现这样一种制度,那儿处于首位的是"面包",而且分 "面包"是人人均等,也不再有什么地产。这些社会主义者期待着那 种个人无须承担责任的社会结构,他们实际上是爱财如命,其根源就 是灌输给他们的那套思想。
      "面包"的问题不单纯是一个"面包"的问题,一个经济的问题, 它也是一个社会问题,一个分配正义的问题,一个涉及到人间社会和 政治秩序的基本问题,一个涉及到权威、崇拜以及统治的合法性的基本问题。甚至一些以面包引诱和发动群众的人也只是把这作为手段, 他们所注目的是政权——夺得并巩固它。正是因为这一点,宗教大法 官甚至对上帝提出了批评:他说如果你同意采用以"面包"为旗帜, 你就可以解决每一个人和全体人类的那种普遍的、永恒的烦恼,那就 是"该崇拜什么人"的问题。人一旦得到了自由以后,他最苦恼的问 题,无过于赶快找到一个可以崇拜的人。但是人们所寻找的总是已经 无可争辩的崇拜对象,最好无可争辩得使一切人都会立即同意共同对 他表示崇拜。这些可怜的生物所关心的不只是要寻找一个我自己或者 另一个人所崇拜的东西,而是要寻找那可以使大家信仰它,崇拜它, 而且必须大家一齐信仰和崇拜的东西。正是这种一致崇拜的需要,给 每一个人以至从开天辟地以来的整个人类带来了最大的痛苦。为了达 到普遍一致的崇拜,他们用刀剑互相残杀。他们创造好些个"上帝", 互相挑战说:"丢掉你们的上帝,过来崇拜我们的上帝,不然就立刻 要你们和你们的上帝的命 ! "这样的情形一直会继续到世界的末日, 甚至到世界上已不再存在上帝的时候:因为人们同样还是要朝着偶像 膜拜的。你不能不知道人类天性的这个根本的秘密,但是你却拒绝了 对你提出的那面可以使一切人无可争辩地对你崇拜的唯一的、绝对的 旗帜——那一面地上的面包的旗帜,而且是以为了自由和天上的面包的名义而加以拒绝的。
      人们深切关心的是寻找一个对象,以便把随自己这个可怜的生物 与生俱来的一份自由赶快交付给他。能握有人们的自由的只有那个能 安慰他们的良心的人。本来随着面包你就能得到一面无可争辩的旗帜 :只要你拿出面包,人们就会崇拜你,因为面包是绝对无可争辩的东 西。与此同时,假如有人越过你而占有他的良心,那时候他甚至会抛 弃你的面包,去追随那掠取了他的良心的人。在这一点上你是对的。 因为人类存在的秘密并不在于仅仅单纯地活着,而在于为什么活着。 当对自己为什么活着缺乏坚定的信念时,人是不愿意活着的,宁可自 杀,也不愿留在世上,尽管他的四周全是面包。这是对的,但是结果 怎样呢 ? 你并没有接过人们的自由,却给他们更增添了自由 ! 难 道你忘记了,安静,甚至死亡,对人来说要比自由分辨善恶更为珍贵 么 ? 对于人是再也没有比良心的自由更为诱人的了。同时也再也没 有比它更为痛苦的了。你不去提供使人类良心一劳永逸地得到安慰的 坚实基础,却宁取种种不寻常的,不确实的,含糊可疑的东西,人们 力所不及的东西,你这样做,就好像你根本不爱他们似的,——而这 是谁呢 ? 这竟是特地前来为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的人 ! 你不接过 人们的自由,反而给他们增加些自由,使人们的精神世界永远承受着 自由的折磨。你希望人们能自由地爱,使他们自由地追随着你。你想 取代严峻的古代法律,改为从此由人根据自由的意志来自行决定什么 是善,什么是恶,只用你的形象作为自己的指导——难道你没有想到, 一旦对于像自由选择那样可怕的负担感到苦恼时,人们最终会抛弃你 的形象和你的真理,甚至会提出反驳么 ? 他们最后将会叫嚷起来, 说真理并不在你这里,因此,简直不可能再比像你这样做给他们留下 更多烦恼事和无法解决的难题,使他们混乱和痛苦的了。你自己就为 摧毁你自己的天国打下了基础,不必再去为此责备任何人。宗教 大法官看起来是在为天主教辩护,为它以千年计的世俗化历史辩护, 为它在社会层面的成功辩护,但也可说是为一种几乎命定的"精神异 化"辩护,为人性辩护。
      在宗教大法官看来,尽管人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对于沉溺于物质 生活的不安,人们还是软弱的、意志薄弱的,又是叛逆的,人世间只 有奇迹、神秘和权威这三种力量可以征服和俘虏他们的良心,使他们 得到幸福。这其中,"奇迹"是前面所说的"地上的面包"的"诱惑" 的表现形式,同时也是一种独立的力量。在这方面,宗教大法官也对 上帝表示了一种质询的态度,他问:人类的天性难道能拒绝奇迹,哪 怕在生命的可怕时刻,在内心发生了触及根本的最最可怕而痛苦的疑 问时,仍旧能只凭良心做自由的抉择么 ? 你知道你的苦行将记载在 圣经里,直到永远而且流传八荒。你指望人们跟随着你,就会永远留 在上帝身边,并不需要奇迹。然而你不知道,人一旦抛弃了奇迹,他 同时也就会抛弃了上帝,因为人寻找的与其说是上帝,还不如说是奇 迹。既然人没有奇迹就没法过下去,他就会为自己去造出新的奇迹, 他自己的奇迹来,就会去崇拜巫医的奇迹,女巫的邪术,尽管他也曾 做过一百次叛徒、异教徒和无神派。当人们对你讥笑,嘲弄,对你喊 叫"你从十字架上下来,我们就会信仰这是你"的时候,你没有从十 字架上下来。你所以没下来,同样是因为你不愿意用奇迹降服人,你 要求的是自由的信仰,而不是凭仗奇迹的信仰。你渴求的是人们对你 自由的爱,而不是那种囚犯面对把他永远吓呆了的权力而发出的那种 奴隶般的惊叹。在这方面你对人们的估价也同样过高了,显然他们虽 然生来是叛徒,却仍然是囚犯。你看看周围,自己想想,现在已经过 了十五个世纪,你再去看一看他们:你把谁提得跟你一样高了呢 ? 我敢起誓,人类生来就比你想象的要更为软弱而且低贱的。
      当然,以上所说并不包括人类的全部,并不是指所有人,区分 "少数与多数"的主旋律再一次出现,并且构成一种创世的神秘。宗 教大法官对上帝说:你的伟大的预言家在寓言和幻想里说,他看见了 第一次复活的全体参加者,每族各有一万二千人。但即使有这么些人, 他们也已经仿佛不是人,而成为神了。他们背负了你的十字架,他们 几十年来在饥饿的、不毛的沙漠中受煎熬,拿蝗虫和树根作食物—— 你自然可以指着这些自由、自由之爱的孩子,自由而庄严地为了你的 名而牺牲的孩子们来自豪。但是不要忘记:他们总共只有几千人,而 且全是神,可是其余的人呢 ? 其余那些软弱的,不能忍受强者们所 忍受的事物的人,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 无力承受这么可怕的赐与的 软弱的灵魂,又有什么错呢 ? 那么难道你真的只是到少数选民这里来,而且是为了少数选民而来的么 ?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就是神秘, 是我们所无法了解的了。既然是神秘,我们也就同样有权利来宣扬神 秘,并且教他们,重要的不是他们的心灵的自由抉择,也不是爱,而 是神秘,对于这种神秘他们应该盲从,甚至违背他们的内心盲从。我 们就是这样做的。我们改正了你的事业,把这事业建立在奇迹、神秘 和权威的上面。人们也很喜欢这样,因为他们又像羊群一般被人带领 着,从他们的心上卸去了十分可怕的赐与,那给他们带来了那样多痛 苦的赐与——自由。
      宗教大法官说:"我们拥护的不是你,而是他 ( 指撒旦 ) ,这就是我们的秘密。我们早就不拥护你,而拥护他,已经有八个世纪了。整整八个世纪以前,我们从他那里接受了你愤然拒绝的东西,接受了他把地上的天国指给你看时向你呈献的最后的礼物:我们从他那里承受了罗马和恺撒的宝剑,只宣布自己是地上的王,唯一的王,虽 然我们至今还没有能彻底完成我们的事业。......本来你当时就可以拿起恺撒的宝剑来。为什么你却拒绝了这最后的赠礼 ? 你如果接受了 伟大的魔鬼的这第三个劝告,就可以解决人类在地上所寻求解决的一 切,那就是:向谁崇拜 ? 把良心交给谁 ? 大家怎样最后联结成一 个无可争辩的、和谐一致的蚁穴 ? 因为要求全世界联合一致正是人们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痛苦问题。"这时,宗教大法官肯定越过了 自己的界限,逾越了自己的身份,正是基于此,阿辽沙说宗教大法官 实际上并不信仰上帝。伊凡也承认,也许在宗教大法官垂暮之年,他 清楚地看出了惟有那个可怕的伟大魔鬼的劝告,才能勉强给这些软弱 无力的叛徒,这些"为了开开玩笑而创造出来的不成熟的试验品"建 立起一种最起码的生活秩序。
      但是,宗教大法官在这里至少是提出了如何安排地上王国,安排 包括多数与少数的社会政治秩序,包括如何在上帝的旗帜下安排,以 及如何达到所有人团结一致这样一些最困难的问题。他认为:整个人 类永远渴望着一定要把自己组成一个世界性的整体。有许多伟大的民 族具有伟大的历史,但是这些民族越高超,就越不幸,因为他们对全 人类世界性联合的要求比别的民族更强烈。他阐明了自己的立场,一 种似乎不同于上帝的立场,一种自居少数、却致力于照顾多数、照顾所有人的立场。他对上帝说你为你的选民骄傲,但是你只有选民,而 我们却使所有的人得到平静。还有,在这些选民里,在本可以成为选 民的强有力的人们里,有多少人由于等你等得疲倦,已经或者将要把 他们的精神的力量、心的热忱转移到另一个阵地去,最后终于举起他 们自由的旗帜来反对你。这旗帜本是你自己举起来的。亦即有少数精 英将成为无神论者。
      这是对即将来临的"现代"的预感,宗教大法官似乎对自己统治下的现状、或者革命之后的世界还是基本上满意的。他说,在我们这 里,大家都将得到幸福,不会再发生反叛和互相残杀,好像在你的自 由里到处都在发生的那样。我们会使他们相信,他们只有在把他们的 自由交给我们并且服从我们的时候,才能成为自由的人。他们自己会 相信我们是有理的,因为他们会记得,你的自由把他们领到了多么可怕的被奴役和骚乱的境地。自由,自由思想和科学会把他们引进那么 令人迷惘的丛林,使他们面对着那么多奇迹和无法解释的神秘,以至 有一些不驯服而狂暴的人会残害自己,另一些不驯服而意志软弱的人 会互相残害,所剩下来的其余软弱而不幸的人将会爬到我们的脚下, 向我们哭诉:"是的,你们是对的,只有你们掌握了他的神秘,我们 现在回到你们这里,把我们从自己的手中救出来吧 ! "他们在接受 我们的面包时,自然会明显地看到,我们是从他们那里把他们用自己 的手弄到的面包取了来,然后再分给他们,并没有任何奇迹;他们将 看到我们并没有把石头变成面包,然而实际上他们将的确为了能从我 们手里取得面包而高兴,更甚于单单为了面包本身 !
      前面说到,处在十六世纪的宗教大法官预感将会有一场大的造反, 这实际上可以说是处在十九世纪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预感。宗教大法 官预感在这场天翻地覆的大造反中,那些精英的少数将被驱逐,羊群 将被搅散,宗教大法官看来相信,在这场血与火的大灾难中 ( 如果 那时人类还没有自毁或者说面临最后审判的话 ) ,他们会再寻找藏 在地底下陵寝里面的我们 ( 因为我们会重又遭到驱逐和折磨 ) , 寻到以后,就对我们哭喊:"给我们食物吧,因为那些答应给我们天 上的火的人们,并没有给我们呀。"到那时候就将由我们来修完他们 的高塔,因为谁能给食物吃,谁才能修完它,能给予食物的只有我们, 用上帝的名义,或者假称用上帝的名义。他们没有我们是永远永远不 能喂饱自己的 ! 在他们还有自由的时候,任何的科学也不会给予他们面包,结果是他们一定会把他们的自由送到我们的脚下,对我们说 :"你们尽管奴役我们吧,只要给我们食物吃。"这样,羊群会重行 聚拢来,重新服从的,而且这一次将会永远不再改变了。那时候我们 将给予他们平静而温顺的幸福,软弱无力的生物的幸福——因为他们 天生就是那样的生物。我们将最终说服他们不要再骄傲,你把他们抬 高了,使他们学会了骄傲;我们将向他们证明,他们是软弱无 力的,他们只是可怜的小孩子,但是小孩子的幸福却比一切的幸福更 适宜。他们会胆小起来,望着我们,害怕地紧偎在我们的身边,就像 鸡雏紧偎着母鸡。他们会对我们惊讶,惧怕,而且还为了我们这样强 大、聪明,竟能制服住有亿万头羊的骚乱羊群而自豪。他们对于我们 的震怒将软弱地怕得发抖,他们的思想会变得胆小畏缩,他们的眼睛 会像妇人小孩那样容易落泪,可只要我们一挥手,他们也会同样容易 地转为快乐而欢笑,变得兴高采烈,像小孩子似的嬉笑歌唱。是的, 我们要强迫他们工作,但是在劳动之余的空闲时间,我们要把他们的 生活安排得就像小孩子游戏一样,既有小孩的歌曲、合唱,又有天真 烂漫的舞蹈。我们甚至也允许他们犯罪,他们是软弱无力的,他们将 因为我们允许他们犯罪而爱我们。他们不会有一点秘密瞒着我们。我 们可以允许或禁止他们同妻子和情妇同房,生孩子或不生孩子——全看他们听话不听话,——而他们会高高兴兴地服从我们。压在他们良 心上的一切最苦恼的秘密,一切的一切,他们都将交给我们,由我们 加以解决,他们会欣然信赖我们的决定,因为这能使他们摆脱极大的 烦恼,和目前他们要由自己自由地做出决定时所遭受的可怕的痛苦。 这样,所有的人,亿万的人们,除去几十万统治他们的人以外,全将 享受幸福。只有我们,只有我们这些保藏着秘密的人,才会不幸。将 会有几十亿幸福的赤子,和几十万承担了分辨善恶的诅咒的受苦的人, 无声无息地死去,他们将为了你的名悄悄地消逝,他们在棺材后面找 到的只有死亡。而我们将为了他们的幸福起见,保藏着秘密,用永恒 的天国的奖赏来引诱他们。因为其实在另一世纪里即使真有什么,也 决不是为像他们那样的人准备的。人们预言,并且传说,你将带着你 的选民和那些骄傲而强有力的人们降临人世,重获胜利,但我们可以 说,他们只是救了自己,我们却救了芸芸众生。
      叙述至此,正如罗札诺夫所说的,我们的心态几乎已经完全改变, 已经差不多忘记在这之前两兄弟的谈话,而充满了另一种思想,"人 们可以说这是人类意识中最悲惨的思想,上面引述的文字是世界文学 中最痛苦的文字"。借用一句时髦的话,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仅预见到 "现代",还预见到"后现代"或"后后现代"。如果说这就是人类 的尘世命运,这就是人类命运的"永恒循环",那么这样一幅图景确 实是阴郁可怕,让人绝望的。人类是否还有其他的出路呢 ? 是否还 有其他的路好走呢 ? 这种状态是否仍是中途而不是最后的境地呢 ?
      伯尔曼认为:在"宗教大法官的传奇"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摈弃了宗教与法律二元论的西方观念,转而要求法律的精神化,或者,像 他写的那样,"国家转化为教会",亦即经济、政治和社会制度改变 为以精神自由和献身之爱为特征的世界大同。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描述 出其梦想后,仅隔一代人,那个时代便于 1917 年来到俄罗斯,虽然 所取的方式与陀思妥耶夫斯基期望的完全相反。而且,也是以一种不 同的方式,它今天也正在美国化为现实。教会与国家的分离 ( 按这 个词在美国宪法中的意义 ) 的确变得越来越绝对,这仅仅意味着, 国家本身正因为美国生活方式这种世俗宗教变得愈发神圣了。伯尔曼 认识到俄国与美国、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的某些容易被人忽视的共同 点和相关性 ( 例如实际上都重视"面包",都重视满足物质的欲望 ) ,但对它们之间的区别和对立 ( 尤其在手段上的区别 ) 却认识 不够,并且由于作者写这一著作采取的是法律与宗教关系这一特定视 角,这一批评尚没有接触到"传奇"的核心,即有关人、人性、生命 意义和自由精神这一核心。
      别尔嘉耶夫接近了这一核心。他认为,"宗教大法官的传奇"包 含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宗教观念中最佳的建设性部分,它比《作家日记 》中的或佐西玛、阿辽沙的故事中所包含的更为一致。基督的隐藏形 象跟尼采笔下的查拉图斯特拉相近,同样具有崇高的自由精神与贵族 精神。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给我们的教训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但直 到现在却似乎一直未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在他之前没有一个人这样强 烈的把基督跟自由的精神——这自由精神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达到的 ——联系在一起。别尔嘉耶夫注意到了人性中少数与多数的分别,他 倾向于认为:宗教教义是否具有普遍性,纯粹是质方面的事,跟人数 全然扯不上关系:这种教义的真确性可能在少数人身上比千百万人身 上显示得更为强大有力,而单独一个宗教天才也可以比一大群人传达得更多。即便如此理解,这些问题依然存在:大多数人是否能上升到这少 数的水平 ( 哪怕是最终 )? 人在宗教信仰、道德水准方面的差别无 疑要小于他们在智力和才能水平方面的差距,换言之,前一种能力在 人类中具有更大的普遍性、广泛性和可变性,是否即使在这方面,也 仍然冲不破多数与少数的畛域呢 ? 如果一种精神追求仅仅在少数人 那里达到一种"普遍性",那么它是否还有意义,是否还值得少数人 代表人类去追求呢 ? 这少数能代表人类吗 ? 难道就由这少数而不是多数来体现人之为人的特性 ? 这少数与多数的关系如何安排呢 ? 其政治的架构又如何设计呢 ? 而且这少数人,作为人不是仍与上帝 有着绝对的距离 ?劳伦斯则也许是从另一方面接近到这一核心。当默里告诉他说 "传奇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整个线索",劳伦斯开始不以为然,以为 传奇是"废话",后读了几遍,觉得自己从中听到了"对基督的最后 的、基督无法回答的批评"。在他看来,宗教大法官的意见就是伊凡 的意见,伊凡的意见也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人的意见。他说:"无 庸置疑,大法官说出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自己对耶稣的最后意见。这意 见坦率说来就是:耶稣,你是不确切的,人们必须纠正你。耶稣最后 默默地吻了大法官,正像阿辽沙对伊凡做的一样。"这意见是建立在 二千年的历史经验上的,也是建立在对人性的深刻洞察基础上的。人 不能不忠于它的本性。没有任何灵异能使他永远超越其限度。
      那么,什么是现实生活着的人们、普通人的界限呢 ? 劳伦斯认为,是以下三种倘不满足,人类就不能持续,普通人也不能"自由" ( 不能跟随上帝 ) 的生命要求: 1 、他要求作为一种奇迹,来自 上帝之手的面包; 2 、他要求奇迹意义上的神秘; 3 、他要求自 己能拜倒在前的权威。
      这三种要求妨碍了人们"自由",它们是人的"弱点"。只有少 数人能摆脱这要求,能强大到足以能成为满足基督要求的基督徒。大 部分人是软弱的、反叛的,他们甚至不能分享尘世的面包。因而基督 教对大多数人是太困难了,它只能被少数圣徒或英雄实现。它甚至于 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理想,因为它要求的比人性所能承受的要高。 这样,可行的结构就须交给大法官,以他的名义建立教会与国家。耶 稣认为人应当是自由的和无限的故尔爱人类,大法官是基于人事实上 的样子爱人类,爱现实和有限的人。
      在劳伦斯看来,人确实总在寻求奇迹、神秘与权威,今天则是从 科学和机器中寻求奇迹,我们必须同意人就是这样的,他们认为物质 的生活 ( 面包、金钱 ) 就是真实的生活,地上的面包就是天上的 面包。只有少数人能看到这分别,群众不可能看到,永远看不到。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许是第一个认识到这一折磨人的真理的人",一 旦认识了它就将改变历史进程。少数人应掌握面包再分给群众,否则, 如果人们"自由地"去抢夺面包,人类就将走向毁灭。否认金钱,认 为那是魔鬼的东西,就将把群众掷给魔鬼,我们不能这样,而是要接 受限制,用一种等级制方式来安排这些:给人们面包、奇迹和权威。 这正是基督教的爱人类,是服务于全能的主,正是他造就了两种人。 许多热情的人以为把地上的面包给穷人就是"天上的面包",可是那 不是,尤其对于穷人那不是 ! 那对他们恰好是天上面包的丧失。
      那么什么是"天上的面包"呢 ? 劳伦斯认为,每代人都必须自 己回答:"天上的面包"就是生命,是现在的生活。使生命活跃和欢 乐的就是"天上的面包",地上的面包只是其副产品。大多数人不会 理解这一点,但它是基督教的根本真理。只有少数人理解,让他们承 担起责任吧。我们在得到"地上的面包"的过程中所尝到的就是"天 上的面包"。奇迹与神秘是结合在一起的。权威就是那掌握面包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得很深刻:把他们自己的面包拿来再分给他们,给 回他们,那有奇迹的意义,使面包味道更好,这就是为什么在民主制 下,尘世的面包失去了它的香味的缘故。人需要服从什么人不是他的 软弱,而是他的本性,他的力量,能使他接触远处更伟大的生命。正 像宗教大法官所说,精选者的神秘是基督教的一个不可解的神秘,历 史上自然产生的人们中的主 (Lord) 也是人的一个不可解的神秘,我 们必须接受这神秘。这样做并不是残忍,而是对事实的重新发现,只 是到十八世纪末,所有人的完美性的幻觉才占据了文明民族的想象, 但这是一个幻觉。伊凡必须重述老的真理:即大多数人不可能辨别善 恶,因为这是极其困难的,甚至那些按生命价值生活的美好单纯的人, 现在也只能通过金钱来评估价值。"让那些有特别天赋的少数人来辨 别善恶,确定对金钱价值的生命价值吧,让多数人在一种等级制中带着感激接受这决定、服从他们吧。这里有何残忍和邪恶呢 ? 耶稣吻 了大法官,意思就是,谢谢你,你是对的,聪明的老人 ! 阿辽沙吻 了伊凡,意思也是:谢谢你,你是对的,你挑起了担子 ! "让他们 为他们重新发现了真理欢乐吧。
      劳伦斯的看法特别值得注意。确实,以前大多数对"传奇"的评 论者和研究者似乎都未充分地考虑由人性、人的差别,尤其是多数与 少数之分将带来的问题的严重性和复杂性。这个问题不仅在"宗教大 法官的传奇"中是明摆着的,也贯穿于陀思妥耶夫斯基"后西伯利亚 时期"多部长篇小说的始终——从《罪与罚》拉思科里涅珂夫把人分 为两种,到《群魔》希加廖夫把人分为两部分的社会体系,再到《卡 拉马佐夫兄弟》,这个问题始终突出地存在。但人们却常常对此视若 无睹,或采取简单的解决办法,这是否是一个简单化的时代的影响所 致呢 ? 无论如何,这里我们可能要遇到一个最大的神秘,遇到一个 近乎无解的问题。即如果情况不是如此又将怎样呢 ? 如果人性不是 如此,不是存在差别,不是有多数与少数之分,就像人在知 ( 知识 ) 、情 ( 幸福 ) 、意 ( 道德 ) 方面没有什么局限性,而是完 善并且齐一的话,这世界又会怎样呢 ?这样的人类是否还是人类呢 ? 甚至如果多数也是少数,也像少数那样更为渴望和追求精神的目标, 哪怕他们个人道德水准不低,但在精神目标的理解上却存在着无法通 融的差异,那么人类间的斗争是不是反而会更加激烈、更加可怕呢 ? 甚至人类早就要因这更激烈的斗争而不存于世了呢 ? 这样一来,就 又可以说是沉默的、隋性的多数既是拖住了,又是支持了这一世界了。
      宗教大法官代表少数对上帝的诉说实际是独白。百姓不说话,上帝也没有说话。在故事中,上帝在整个宗教大法官诉说的过程中一直默默无语,他只是一直热心地静静地听着,直率地盯着大法官的眼睛, 不反驳也不解释。最后也是一言不发地走近老人,默默地吻了一下宗 教大法官那没有血色的、九十岁人的嘴唇,然后他走了。这就是全部的回答。上帝无言,劳伦斯认为这个吻就是表示赞同,而我们却远不敢如此肯定。宗教大法官说出了自己最深的困惑和疑问,然而他得不到回答,永远得不到回答。那也许是无法解答的,或者说是超出人所 能理解的。它在我们面前永远是一个谜,是一个亘古的疑问,一个横在天地之间的疑问。从上天和地下两方面都没有回音。百姓根本不会 提出这个疑问,"百姓默默无语",而上帝也不开口,也许他是无法用人所能理解的语言来回答。总之,此时还没有"最后的话"。最后的话也许要等到那最后的一刻。然而,无论如何,问题已经提出, "宗教大法官的传奇"中毕竟包含着一些非凡的、可以庆幸而又可以 害怕的、极其寻常而又不同寻常的东西,它在这一时刻使我们离一种上天的奥秘最近,离一位上帝最近,哪怕这是一个无言的上帝。但上帝还是走了,总之,在人类进入"现代"的门槛的时候,上帝走了, 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这也许就是朋霍费尔所说的"世界已经成年"、 "人类已经成年"。故事结束了,人类在自己的尘世生活中也只能自己好自为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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