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我还说“现在去影院买票看迪士尼就是为了更有底气地骂它”,然后被啪啪打脸。我在近几年都是一个坚定的迪士尼脱粉回踩人员,最大的原因就是,我觉得近几年迪士尼的创作又懒惰又胆怯,懒惰体现在想象力的缺乏,大量公路片式的故事线,胆怯体现在不敢触碰宏大叙事,只在已经讲过无数次的亲情友情上打转,尽是退步。而这一次,我的观影感受是,迪士尼依然是懒惰的,但没那么胆怯了。因为影片的主题概括起来就是,如何构建一个命运共同体。影片一开头我就觉得不好,迪士尼赤裸裸地展现了一个缺乏信任的局面,也让观众直接地看到了信任的对立面是什么:贪婪、利益、群体分歧、阶级差异……我们很容易发现,只要资源还是匮乏的,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资源分配不均的问题,就不会有完全的信任。我当时直接开始内心嘲讽,因为我无法想象出任何一种情况,可以说服人们在这些问题依旧存在的时候去选择信任。我觉得这部电影必定走向空洞的说教和幻想式的和解。然而电影一直在呈现非常锋锐的不信任:拉雅被纳玛丽背叛,希苏被老太太背叛,拉雅第二次被纳玛丽背叛……我越看越疑惑,在如此尖利的矛盾之下,这部电影怎么可能让他们信任彼此呢?于是迪士尼讨了个巧,它展现出了这样极端而有趣的局面:世上只有最后几个人,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域,有着不同的群体和文化,但他们此时一同被黑暗、死亡、迷茫、恐惧,被这世界的一切负面所包围。除了彼此,他们别无可信。他们只能选择信任,或者带着仇恨变成石头。于是他们选择了相信,拥抱,融合,也最终发光,破局,复苏。一个命运共同体建成了。我反而很高兴看到这样极端而讨巧的一幕。迪士尼没有告诉我们信任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因为它确实很难。但只要我们被那几尊石像紧紧相依的那一幕感动了,只要观众开始渴望这世界多一点信任,并且愿意多付出一点点,这部电影就是成功的。这个时候,我突然回忆起电影埋下的无数颗信任的种子:希苏喝下的那碗没有毒的粥、来自龙脊的彪形大汉无法对拉雅他们挥下的斧、那锅融合了五个地区种种食材的汤。我开始回想和思考为什么整个观影过程中我都更注意那些背叛、失信。因为它们是伤害更大的,也自然更容易被注意到。但其实,我们的生活依然是由无数的信任和善意组成的,那是我们每个人能够活到今天的重要原因。说完了这部电影带给我的感受,我来解释一下我说的,迪士尼的胆怯与懒惰。我曾在我的影评中无数次提到,近几年迪士尼的动画电影(算上部分皮克斯,毕竟它们确实差异越来越小了)中,无敌破坏王2触碰到了网络暴力,但将落点放在友情;二分之一的魔法触碰到了现代社会与科技对人的异化,但将落点放在亲情;冰雪奇缘2整个不知所云没有主题……我甚至不想提那些真人动画电影。创造出了那么多宏大奇妙的世界,碰到了那么多这个时代和社会的核心问题,但它已经没有能力、勇气和野心去把它们一一厘清了。上一次被彻头彻尾地打动还是动物城中狼兔共荣的乌托邦。迪士尼像是突然没了灵魂,只剩下光鲜亮丽的躯壳可以满足人们的视觉愉悦。直到Soul出现才有所改变。我以为Soul只是皮克斯的回光返照,但是本片确实又一次在主题上做出了努力。信任,无疑是这个时代最缺乏的东西之一,也是生活苦痛的一大根源。资本、媒体的虚伪面貌不需多言,本片也确实没能触及(这也是我打四星的原因,讨巧的方式使得主题的完成度有所欠缺,信任的对立面们都没有被战胜)。只说说我们身边的苦痛:认真写的影评被人说是恰饭了,所有的新闻出来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炒作,所有的悲惨故事大家都觉得是博同情,所有跨越年龄的阶级的爱情都是各取所需的表象……其实我们早就在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美好事物拒之门外了。无论何事,我们统一回复,我不相信。想象一下,有一天,背叛将不再可怕,因为信任才是新闻。我们其实已经离那样的世界不远了。所以,纵使本片的主题完成度不高,我依然很高兴。迪士尼没有放弃它作为全世界最大的梦工厂,以及美国青少年主流价值观发源地之一的责任,它依然能够把握,也在尝试触碰,这个时代的伤痛。一部美国动画电影,在讲命运共同体的构建。这还不够有诚意吗?然而,不得不说,迪士尼依然是懒惰的。这主要体现在两点:公路片式的叙事和贴图式的创作。其实从疯狂动物城开始,迪士尼近几年的几乎所有电影,其故事都是公路片式的,接到一个终极任务,有了一个目的地和一张地图,然后前往旅途中的一个个地方,在每个地方完成一个小任务,然后在最终任务点打败一个大boss迎来一次高潮。疯狂动物城尚且用探案追凶的类型片外表对这种简单的故事线索进行掩饰,但是其后的那些电影,海洋奇缘中的航行、二分之一的魔法中的寻宝、冰雪奇缘2中的四大元素……直到寻龙传说,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思路。甚至其中好几部电影中直接出现了地图,告诉你任务点都是哪儿,简直就是在看游戏实况。而贴图式创作则是,想象出一个大致的世界观,然后把现实世界的东西一一对应地移植过去。二分之一的魔法是最直接的,想象一个魔法世界发展出了科技,然后把现代都市移植过去,再根据精灵、人马、哥布林这些种族的特征进行一点点调整。本片则是把亚洲各国家的面貌移植到片中的五个地区,再加以动画化。视觉上固然有冲击力和美感,但是真的很少有想象力。前几次也很让人惊艳,但近几次我已经产生审美疲劳了。我觉得真正的想象力,应该是构建出一个世界后,慢慢推演其发展,最终得出那个世界的全貌。像是机器人总动员中飞船里的图景,像是怪兽电力公司里靠恐吓发电的设定,它们也是在现实世界的基础上进行改变,但是并非直接移植,而是更改一个变量之后试想其发展,宛如一场思想实验。那才是美妙的想象力!
拿本片和《姜子牙》比一比就会发现,同是公路片叙事,迪士尼显然远要更加成熟,节奏,每个任务点的趣味性时长和对于整体剧情的推动作用都平衡得很好。这可能是迪士尼的工业化生产模式直到今天还没有被人们厌倦的原因,故事太流畅了。然而姜子牙在作画的想象力上,在那个虚拟的摄影机的运动上,其实是超过本片的。姜子牙开始处决妲己的那一段,宏伟大气,而且摄影机的运动非常有质感。这也是近几年国产动画最值得夸赞的地方吧。
另外,近几年国产动画中充满了反叛,而迪士尼皮克斯作为美国主流价值的代表,他们的作品中却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和解,这点其实很耐人寻味……总而言之,我对迪士尼有一点点回粉倾向了,期待其后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