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者”——杨之死
当一家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杨是手持相机,站在画外的那一个,这一刻,他犹豫了。虽然朝夕相伴了很多年,杨终于再次刻骨地意识到他是这个三口之家的“他者”。
这一点,从男女主人Jake与Kyra私下谈论起杨的,都是关于他的功能特性里,得到佐证,也从Jake问起杨曾经的恋人Ada,“杨是否曾想要成为人”的人类中心制的言论里,得以证实。
最直接的证据是,翻看杨的记忆我们会发现,杨永远是人类叙述与记录中的他者。
(这里的记忆设置得非常妙,凝视者变成了客者,被凝视者成为了主体。)
这些片段里,有一幕令人动容:婴儿Mika在妈妈Kyra怀中咿呀学语,而杨只能站在门外,轻轻地跟着Kyra数着拍"ten, nine, eight..."
所以当我们在杨的记忆里,发现他仅存的几秒中对着镜子的自我凝视,才格外心碎。
深度永恒的隔阂与无法跨越的局限——是人类视点里只有“我”和“他”的主客体区分人为造成的,当杨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造成了他的宕机和“死亡”。
二.“留存”——杨之后
一个机器人宕机("死亡")了,还能有什么意义呢?Jake起初和Kyra一样只想修好他,得以让Mika不要接收到坏的结果。
但当Jake踏上旅程,启动了关于杨的“留存”的钥匙之时,我们也跟着Jake游移在杨的视点与他的视点之间,去思考起有关生死的“留存”与时间的“留存”问题。
Jake苦苦追寻的命题是人在死后能“留存”什么?而我们也可以渐渐在杨的视点上看到时间能“留存”下什么。
这两个命题其实是不同视点下的同一个命题,创作者很聪明地将死后的轮回量化成了时间在杨身上的留存,并让杨在几十年之后爱上了前任女主人的后代(转世),这一点符合佛教的观念,也是东方式的审美。
并借由Kyra和杨在回忆中的一次对谈中得到了证实,杨翻译了一个庄子所述的毛毛虫死亡后就是蝴蝶的故事,引出了“结束就是开始”这句话。
所以,在创作者的思想观里,如果我们足够跳出自我的局限,便会发现,时间是不存在的,死亡也是,何为生,何为死,在老子的口里即是“有无相生”。
这种可以把哲学观精准量化与隐喻的能力,立马让我想到了石黑一雄,同样讨论生死意义的“Never Let Me Go”里,他可以将人类的死亡,比喻成克隆人三次移植器官后的报废。
他们的设定都是精准的,但他们的故事改编同样会面对一个问题,即很容易被文学文本夺去影像的主权。好在导演在有关记忆的影像化处理上也非常精彩。
三.旋律的散文诗
故事的最后,杨并没有被修复好,也不会活过来。
在杨的回忆里,常常一段对话被重复进行很多次,往往在不同的情绪神态下讲出来,这也是某种意义上对制式化的“打断”,重要的是那个片刻的情感和能量,而它们都是流动的。
虽然创作者对于死亡有着精准的量化与设定,却恰恰强调了自我标尺的界定与量化的反面,即无序的永恒。终究,他带着我们求索的并不是生命的意义,而是意义以外的凝视,雨水,歌谣,像一首首杂乱无章的散文诗,但神秘,动人。
导演有两首背景乐,运用到恰到好处。一首是大提琴版的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这首歌被用在了最后一家人去看望“死后”的杨,像真正地送别一个家人。
没有被唱出来的歌词是:
“时间累积,
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还有一首是影片的结尾乐,父女俩坐在沙发上一起怀念杨,小女儿轻轻唱着一首歌(这首歌在“关于莉莉周的一切”里也被哼唱过),作为杨一生的总结陈词:
“I wanna beI wanna beI wanna be just like a melodyjust like a simple soundlike in harmony“
我们谁不想?我们谁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