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霍伯:“我想我会用尽一生讲故事”

时间:2021/11/26 22:36:30 阅读: 0
“我6岁时候第一次在剧场里看莎士比亚的戏剧,到15岁,我已经看了三遍《麦克白》了。”说起自己在英国式故事传统中的浸染,汤姆·霍伯这样告诉本刊。

[导读]“好故事的基础是一种朝向内部的反转,也就是说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发生,但那种反转却朝着你的内心世界而来。我觉得我始终在学习用我们的语言写出伟大的故事,我会为此努力一生。”

汤姆·霍伯:“我想我会用尽一生讲故事”

汤姆·霍伯(中)与演员们的工作照

汤姆·霍伯:“我想我会用尽一生讲故事”

《悲惨世界》剧照

汤姆·霍伯:“我想我会用尽一生讲故事”

《悲惨世界》剧照

“我6岁时候第一次在剧场里看莎士比亚的戏剧,到15岁,我已经看了三遍《麦克白》了。”说起自己在英国式故事传统中的浸染,汤姆·霍伯这样告诉本刊。

说话之间是极其地道的伦敦腔调,冷峻严谨的态度,富有英国特色的面孔,格外修长的身材,汤姆·霍伯是那种可以被第一眼辨识出来的英国人,正如他也格外爱用我生在伦敦作为多数话题的开头。他成长在富足的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梅雷迪斯(Meredith)是澳大利亚人,在大学中任职,同时也是一位作家。父亲是英国人,从事媒体经营的生意。汤姆·霍伯毕业于赫赫有名的威斯敏斯特公学,他说自己对于戏剧的兴趣受到前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演员罗杰·莫蒂默(Roger Mortimer)的影响,而这位莫蒂默先生就曾是霍伯中学时的英文和戏剧老师。

大多数人是从2011年第83届奥斯卡颁奖典礼上记住了汤姆·霍伯这个略生疏的名字。那一年颁奖礼上最大放异彩的影片莫过于获得12项提名的《国王的演讲》,并且最终斩获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最佳原创剧本共4项大奖。而2013年的第85届奥斯卡颁奖礼上,以完全颠覆式表演拍摄完成的音乐剧改编影片《悲惨世界》继续成为8项提名、3项获奖的大赢家之一,当无数前辈仍要为一生一座的小金人奋斗不已时,霍伯毫无争议地成为全世界最一线、最富有含金量的导演之一。

人们感叹这个金发年轻人被幸运之神一再眷顾的不可思议,而霍伯自己却说:“一旦你有成功的机会,你就该利用这种机会去冒险,重复你做过的另外的选择是错的。其实这个工业中最可怕的是作为导演拍了几部片之后,你很快有这样那样的拍片模式,我很警惕这点,所以对我来说,音乐剧很有意义,因为这个领域我没有可以遵循的模式,我得找寻属于自己的前所未有的方式。音乐是现场的,演唱也是现场的,好莱坞音乐片里,这是第一次全部用这样的现场方式,我从中感到惊人的能量,于我个人则是不断去更新自己,找到新的自己的可能性。”

与绝大多数被小金人学院奖垂青的导演不同,霍伯没有念过任何电影学院。12岁时从父亲那里读到了一本名为《如何制作一部影视剧》的书,便开始决定去做一名导演。13岁他就去图书馆查阅了几乎所有类似的方法论书籍,不乏如哈里斯·瓦茨(Harris Watts)的《上镜头》这类经典论著,并在自己家的院子里导演了第一部作品,名为《逃亡的狗》(Runaway Dog)。“当时是我的叔叔送我一台16毫米的发条式摄影机,每一次拍摄的最长时长是30秒钟,而我只有25英镑,也就最多买100英尺的柯达罗姆彩色反转胶片。院子里有一条狗,我就想办法拍了一部电影。”

14岁时他已经有两部片入围BBC的年轻电影工作者竞赛(BBC Younger Filmmakers' Competition):一部是由自己的兄弟主演的名为《炸弹夹克衫》(Bomber Jacket)的短片,讲述一个男孩在家中碗橱里找到旧照片和一件夹克衫,发现了自己祖父在“二战”中经历的往事;另一部名为《乡下》(Countryside),描述的却是一场核武器大屠杀。16岁高中毕业后,霍伯已经开始为自己走向专业创作做创作和融资的努力,两年后由他独立制作、指导、剪辑的《痛苦的脸》(Pained Faced)不仅卖给了英国的四频道,并且也在第35届伦敦电影节和部分影院中获得了公映机会。

反而是在这样崭露头角的时候,他重回了学校,在牛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专业。“去牛津读英国文学很大程度是为了这所学校出色的戏剧团体,我其实很难区分自己对文学、戏剧或者电影的热爱。在英国,无论电视、电影还是戏剧界,非常有共识的是,好作品首先是伟大的剧本产生的,我想我是为了学讲故事的本领而去的牛津,这也是至今我最看重的部分。”

人们大都习惯把汤姆·霍伯的成功看作一鸣惊人,甚至不少人误以为《国王的演讲》是汤姆·霍伯的天才式处女作。情有可原的是,在此之前霍伯的两部电影作品,无论拍摄南非种族隔离问题的《红尘》(Red Dust,2004),还是改编自英国作家戴维·皮斯的畅销小说,讲述英国足球教练布莱恩·克里夫1974年在英国利兹联队挂帅执教44天惊险历程的《魔鬼联队》(Damned United,2009),都是那种虽然可能在评论家中间成为话题,但在观众中却是回音寥寥的小众电影。

反而是在电视剧圈里,汤姆·霍伯在20多岁便成为业内公认有为的资深行家。从最初在父亲引荐下开始为BBC指导肥皂剧《码头区》(Quayside,1997)、《贝克庄园》(Byker Grove,1997)、《东区人》(East Enders,1998),初出茅庐便已屡获英国电影学院奖提名。到后来因为对历史的兴趣,转战HBO,2003年他因《头号嫌疑犯》(Prime Suspect)获得艾美奖提名,并且在2006年终于因为《伊丽莎白一世》把艾美奖奖杯收获到手,转而又在2008年因《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再次被提名。

“电视剧导演生涯对我如今的事业裨益颇丰。BBC的那个阶段,我指导的是肥皂剧和儿童剧,但那也是非常棒的经历,在我好像是走进大多数观众的一个过程。后来我在HBO给美国拍过三部片,《伊丽莎白一世》、《约翰·亚当斯》是历史题材,对我是很好的扎实戏剧基本功的锻炼。我在英国长大,我们的概念里,一边艺术,一边商业,两者不相融合,而HBO之所以那么成功,因为它们的理念是为观众提供最好品位的产品,他们不仅重视艺术品质,也有商业考量,并且最重要的是坚信观众是最好品位的拥有者。HBO教给我最好的一课就是如何让艺术和商业这两者结合起来,而不是分割开来。”

此次出任上海电影节评委会主席,是汤姆·霍伯的第一次电影节主席经历,他说自己在来中国之前刻意做了功课,更具体地了解了这个蓬勃的新兴市场。而在上海的日子里,他却更惊讶如此之多的导演正热切希望成为“大片”导演。

“全世界的导演肯定都有商业压力,但中国导演面对票房的压力令我吃惊。我个人觉得这有些令人担心,确实作为导演,无法完全忽视商业因素,拍电影需要不小的资源投入,有必要做出商业考量,但我想,在我的电影职业生涯中,艺术传统和商业传统这两条路始终还是艺术为先的。其实我们是看不起商业传统的,有很多获得极大尊敬的导演一生也没有走向好莱坞工业,而他们能给自己的作品找到自己的观众,成为我们本国电影中最犀利也最富有活力的部分。当然,我个人的态度是觉得有必要把两者结合起来,目前阶段,这是我眼里艺术自由的获取方式,所以商业是必要的,但也不能放任它成为主导,电影太过单纯地成为生意,肯定就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会走向彻底的没落。”

汤姆·霍伯觉得,拍一部电影最核心的是,导演要试图寻找到自己内心热爱的东西,并将热情倾注其中。“比如《国王的演讲》是很有趣的例子,最初是没有人相信这样一部电影的商业性的,甚至几乎所有的好莱坞制片厂都拒绝了这个想法,明星们也都拒绝了我的剧本,好像只有我自己明白其实我不是要讲英国人对王室的情感。实际上我想讲的是一个有言语障碍的人如何学会表达,并且我也不想讲一个奇迹闪现的故事,我要说一个人如何和他自己的障碍一起生活下去,我知道从这个意义上,无论社会文化背景,这是可以打动所有人的。我作为一名导演,如果一直担忧我的商业成功,那我肯定会面对这些评价时失去了我自己的方向,但我庆幸听从了我自己的内心,哪怕花上4年时间等待和说服别人。而最终的事实是,《国王的演讲》成为一部英国独立电影,资金来自于个人,所以我们的预算很小,只投资了1400万美元,但我很感谢我的投资人,他们非常理解我想要达到的水准,当然我也如约使之成了一笔还不坏的生意,我们的回报高达4.25亿美元。”

霍伯最想与中国导演分享的经验是,无论票房还是小金人,常常不是能用谋略投机而来的,最重要的是梦想的能力和坚持的热情,并且始终如一地遵循自己的内心。“作为导演,其实应该警惕自己与别人的角色不同,他们在做判断时要考量资金的风险度、工作的完成度,只有你是那个造梦的人,只有你是在为你自己的梦想工作。我觉得市场的弊端是它使得大家都在思考怎么赚钱,但当你选择做一个导演,你还是要去想怎样讲一个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始终在强调讲故事的热情,能不能具体说说这种热情是怎样的,比如《国王的演讲》?

汤姆·霍伯:《国王的演讲》确实是我的个人经历相关而来的故事热情,也是我个人情感的两难。在我的家庭里,母亲是澳大利亚人,父亲是英国人,我的英国父亲有非常不幸的童年,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他失去了父亲,他在寄宿学校长大,接受的是非常严格的英式寄宿学校教育,实际上他就是那种非常严谨内敛的英国人,有些时候看上去近乎木讷、冷漠。我的母亲总是和我们解释,你们的父亲因为童年过于悲惨所以缺乏良好的情感表达能力,所以你们要帮助他。这很像乔治六世的处境,那是一种很难对外界打开的心灵,所以很多人说我的故事是关于英国人对王室的情结,但其实完全不是,它更多是关于我自己的童年经历。

三联生活周刊:其实历史上乔治六世的口吃广为人知,更不用说比如《悲惨世界》,甚至《魔鬼联队》也算是广为人知的故事,但似乎你总可以在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中讲出自己的趣味,通常你都是如何做的?

汤姆·霍伯:我想要做到这一点,永远要依靠调研,也就是为你的电影做功课。比如拿《悲惨世界》为例说,在我的调研过程里可不只是去看一两遍音乐剧那么简单,我完全回归到书本里去,尤其是那些原著中存在却可能已经被音乐剧稀释或者忽略的细节。事实上,我的故事热情也完全来自文学作品本身,并以此为起点形成对这部音乐电影的热情。调研对我而言是个愉快的过程,你深入其中,搭建起自己的世界。我常常揣着书本飞来飞去,当然我也感到遗憾的是,这个调研过程总不能足够长,在如今的电影工业中,开始一个项目的同时也意味着给了自己作品完成的时间下线。但我的习惯是,只有剧本、演员,甚至是整个剧组都要统筹协调到我自己觉得可以的程度才开拍。

三联生活周刊:相对于很多现代电影对故事的叛逆挣脱,你总是如此高调故事的价值意义?

汤姆·霍伯:这可能因为我是属于少数在综合大学学习电影的导演,事实上,在牛津是没有电影专业可以选择的,但我仍旧认为那样的大学生活给我的电影理念打下非常坚实的基础。在牛津我接触到很多和文学相关的知识,从中能了解许多属于全人类的宝贵文学传统,比如最令我感到震撼甚至入迷的是那些古希腊、罗马的文学,那些跨越千年的故事至今闪闪发光,所以我不得不说我也是全新热爱故事的导演,我觉得我始终在学习用我们的语言写出伟大的故事,我会为此努力一生。

三联生活周刊:能不能描述一下你眼里好故事的标准?

汤姆·霍伯:好故事的基础是一种朝向内部的反转,也就是说事情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样发生,但那种反转却朝着你的内心世界而来。比如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那个美国人在巴黎的晚上上了一辆车就到了1920年,这是你想不到的事情,并且这个反转是指向创作者内心的,指向目标观众群心中那些共有的有关上世纪20年代巴黎的回忆和迷恋,它的发生不会把你和故事隔开,相反它可以联结上你内心的人性,使每个人或多或少想到自己的人生。如果举例来说,这对我来说算是不错的故事。

三联生活周刊:你提到《悲惨世界》于你是一次冒险,能不能具体说说你眼里的电影冒险?

汤姆·霍伯:有许多人和我说,不能做那么多的即时拍摄,这不是个好主意。但是我的回答是,如果不那么做,干脆就不要有这部电影。确实我也喜欢某些好莱坞音乐片,但是对我来说,这种类型的问题就是会产生某种不可抗拒的距离感,总是缺了点实感和自然主义,所以我想既然关乎感情,突破就意味着打破距离,那么该试一试完全采用现场同期录音还原的方式,因此我们能创造更多的实感,《悲惨世界》就能突破大家脑中已有的那回事。这么做当然是冒险,比如最大的挑战在于电影要配合现场钢琴演奏,为了钢琴的流畅我不能临时剪切镜头,我必须保持每一个场景的完整性,并且希望我的摄影机可以捕捉到一切。一般来说我都要用三台摄影机来完成拍摄,有演员要配合演唱时挑战会翻倍,有时候甚至是六台摄影机一起工作,实际上演员们也都在左右肩膀上各绑了一个麦克风,这使得他们无论做怎样的动作都有准确指向的收音效果。实际上我们非常享受这个过程。

三联生活周刊:我们的感受是,你似乎始终在努力模糊戏剧和银幕界限,比如你的作品中那些明显的戏剧性情节、表达方式,《悲惨世界》似乎是达到了极致,比如电影里的整个场景都是搭建起来的。

汤姆·霍伯:对。因为我做了许多功课发现现在的巴黎,尤其那种我们惯常的灰色调,大都是19世纪50年代由奥斯曼人重新建造的,而在1830年的巴黎,则是中世纪建筑以及狭窄的乱七八糟的贫民窟共同构成的,颜色甚至也是五颜六色的。我不认为这是可以混淆着通用的背景,所以我们搭了一整条街,而且确实搭建的街道更加利于现场实际的拍摄。当然更多的舞台和银幕之间的融合来自我们的舞台传统,我很高兴能把这些作为英国人的骄傲表达在银幕上。

其实我们在改编比如《悲惨世界》这样的名剧时,是非常小心的,我们自然愿意沿用它原本存在的形式,那些是历经年代考验而成为经典的存在,比如说那些精彩的合唱,以及将喜剧作为插曲穿插在音乐剧中。作为导演,其中最大的一项挑战是,怎样融合所有这些元素,让它们互相和谐。作品中有一首歌是芳汀演唱的,在舞台上,配合着舞蹈,就是经典的舞台一幕,当然我也在试图让这一刻变得更有电影感,比如增加了关于芳汀生活经历的反思,使恰当的蒙太奇与歌唱舞蹈配合,也使得那一切戏剧性元素更加真实。在我看来,让戏剧风格突破你想象中已有的一些东西,转化为你内在认知的东西,关键是你对它有主观的认识,有你自己的判断。

三联生活周刊:你提到了英国人的传统,实际上你确实也为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院工作,能不能谈谈莎士比亚和英国故事传统之间的关联?

汤姆·霍伯:首先对我来说,莎士比亚的存在让我变得谦虚。因为我知道在我们的文化里,有这样一位伟大的天才是后人无法超越的。莎士比亚的作品有无比丰富的内在,有很多戏剧在艺术史和英语文化中至今产生着各种各样的重要影响,这可能会长久地成为我们艺术史研究的话题,我们的电视、电影、戏剧行业必然也在完成这样的命题。就我个人而言,我深受莎士比亚启发的是如何将喜剧和悲剧融合,在他的喜剧里,不论台词是深情还是愤慨的,他都会让那些台词听上去有幽默感,所以他的戏剧不会有完全的悲剧或喜剧,他总能将二者很好地融合,这正如他也在当时的通俗和艺术之间赢得属于他自己的平衡,而这些都是可以在莎翁的作品中去反复琢磨捕捉的艺术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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